第九篇武帝时文术之盛
武帝有雄材大略,而颇尚儒术。即位后,丞相卫绾即请奏罢郡国所举贤良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者。〔1〕又以安车蒲轮征申公枚乘等;议立明堂;置“五经”博士。〔2〕元光间亲策贤良,则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3〕又早慕词赋,喜“楚辞”尝使淮南王安为离骚作传。其所自造,如秋风辞(见第六篇)悼李夫人赋〔4〕(见汉书外戚传)等,亦入文家堂奥。复立乐府,集赵代秦楚之讴〔5〕,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作诗颂,〔6〕用于天地诸祠,是为十九章之歌〔7〕。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谓之“新声曲”实则楚声之遗,又扩而变之者也。其郊祀歌十九章,今存汉书礼乐志中,第三至第六章,皆题“邹子乐”
“朱明盛长,雱与万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诎。敷华就实,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尝。广大建祀,肃雍不忘。神若宥之,传世无疆。”朱明四“邹子乐”“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沱,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訾,黄其何不来下!”日出入九是时河间献王以为治道非礼乐不成,因献所集雅乐;大乐官亦肄习之以备数,然不常用,用者皆新声。至敖游駰饮之时,则又有新声变曲。曲亦昉于李延年。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坐法腐刑,给事狗监中。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尝侍武帝,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因进其女弟,得幸,号李夫人,早卒。武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少翁〔8〕言能致其魂,乃夜张烛设帐,而令帝居他帐遥望,见一好女,如李夫人之貌,然不得就视。帝愈益相思悲感,作为诗曰:“是耶非耶?
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随事兴咏,节促意长,殆即所谓新声变曲者也。
文学之士,在武帝左右者亦甚众。先有严助〔9〕,会稽吴人,严忌子也,或云族家子,以贤良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助荐吴人朱买臣〔10〕召见,说春秋,言“楚词”亦拜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又有吾丘寿王〔11〕,司马相如,主父偃〔12〕,徐乐,严安,〔13〕东方朔〔14〕,枚皋〔15〕,胶仓,终军,严葱奇〔16〕等;
而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尤见亲幸。相如文最高,然常称疾避事;朔皋持论不根,见遇如俳优,惟严助与寿王见任用。助最先进,常与大臣辩论国家便宜,有奇异亦辄使为文,及作赋颂数十篇。寿王字子赣,赵人,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迁侍中中郎;有赋十五篇,见汉志。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武帝初即位,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愔鬻者以千数。朔初来,上书曰:“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其文辞不逊,高自称誉。帝伟之,令待诏公车;渐以奇计俳辞得亲近,诙达多端,不名一行,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帝亦常用之。尝至太中大夫,与枚皋郭舍人〔17〕俱在左右,但诙啁而已,不得大官,因以刑名家言求试用,辞数万言,指意放荡,颇复诙谐,终不见用,乃作答客难〔18〕见汉书本传)以自慰谕。又有七谏(见楚辞),则言君子失志,自古而然。
临终诫子云:“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与道相从。
首阳为拙,柳下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又黄老意也。朔盖多所通晓,然先以自愔进身,终以滑稽名世,后之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著之朔;方士又附会以为神仙,作神异经十洲记〔19〕,托为朔造,其实皆非也。
枚皋者字少孺,枚乘孽子也。武帝征乘,道死,诏问乘子,无能为文者。皋上书自陈,得见,诏使作平乐观赋,善之,拜为郎,使匈奴。然皋好诙笑,为赋颂多嫚戏,故不得尊显,见视如倡,才比东方朔郭舍人。作文甚疾,故所赋甚多,自谓不及司马相如,而颇诋娸东方朔,又自诋娸。班固云:“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
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20〕至于儒术之士,亦擅文词者,则有菑川薛人公孙弘,字次卿,元光中贤良对策第一,拜博士,终为丞相,封平津侯,于是天下学士,靡然向风矣。广川董仲舒与公孙弘同学,于经术尤著,景帝时已为博士,武帝即位,举贤良对策,除江都相,迁胶西相,卒。尝作士不遇赋(见古文苑),有云:
“观上世之清辉兮,廉士亦茕茕而靡归。殷汤有卞随与务光兮,周武有伯夷与叔齐;卞随务光遁迹于深山兮,伯夷叔齐登山而采薇。使彼圣贤其繇周遑兮,矧举世而同迷。若伍员与屈原兮,固亦无所复顾。亦不能同彼数子兮,将远游而终古。”
终则谓不若反身素业,归于一善,托声楚调,结以中庸,虽为粹然儒者之言,而牢愁狷狭之意尽矣。
小说家言,时亦兴盛。洛阳人虞初〔21〕,以方士侍郎,号黄车使者,作周说九百四十三篇。齐人饶,不知其姓,为待诏,作心术二十五篇。又有封禅方说十八篇,〔22〕不知何人作,然今俱亡。
诗之新制,亦复蔚起。骚雅遗声之外,遂有杂言,是为“乐府”汉书云东方朔作八言及七言诗〔23〕,各有上下篇,今虽不传,然元封三年作柏梁台〔24〕,诏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乃得上坐,则其辞今具存,通篇七言,亦联句之权舆也:
“日月星辰和四时皇帝,骖驾驷马从梁来梁王,郡国士马羽林材大司马,总领天下诚难治丞相,和抚四夷不易哉大将军,刀笔之吏臣执之御史大夫。(中略)蛮吏朝贺常会期典属国,柱欂栌相枝持大匠。枇杷橘栗桃李梅太官令,走狗逐兔张罘罳上林令,啮妃女唇甘如饴郭舍人,迫窘诘屈几穷哉东方朔。”
褚少孙补史记〔25〕云:“东方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乃据地歌曰——
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亦新体也,然或出后人附会。
五言有枚乘开其先,而是时苏李别诗〔26〕,亦称佳制。苏武字子卿,京兆杜陵人,天汉元年,以中郎将使匈奴,留不遣。李陵字少卿,陇西成纪人,天汉二年击匈奴,兵败降虏,单于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汉夷其族。至元始六年〔27〕,苏武得归,故与陵以诗赠答:
“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能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李陵与苏武诗三首之一“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子当留斯馆,我当归故乡。一别如秦胡,会见何讵央。怆悢切中怀,不觉泪沾裳。愿子长努力,言笑莫相忘。”苏武别李陵。见初学记卷十八,然疑是后人拟作武归后拜典属国;宣帝即位,赐爵关内侯,神爵二年(前六十)卒,年八十余。陵则在匈奴二十余年,卒,有集二卷。诗以外,后世又颇传其书问,在文选及艺文类聚中。〔28〕参考书:
史记(卷一百二十六)
汉书(卷六,二十二,五十一,五十四,六十五,九十三)
乐府诗集(宋郭茂倩编)
全汉文(清严可均辑)
全汉诗(丁福保辑)
中国大文学史(第三编第四章)
〔1〕卫绾西汉代郡大陵(今山西文水)人。文帝时任中郎将,景帝时因平吴楚有功,官至丞相,武帝初续任,旋即免职。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2〕征申公枚乘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六月,议立明堂。汉书儒林传载:“(赵)绾、(王)臧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于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驾驷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至,舍鲁邸,议明堂事。”征枚乘事参看本书第八篇。置“五经”博士,汉书武帝纪载:建元五年(前136)春“置‘五经’博士”
〔3〕亲策贤良汉书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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