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于我的记忆深处,是一座座绿草茵茵花香遍野连绵不止的山坡坡,以及坡上洒满的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是一条条清纯碧绿活泼明媚的潺潺小溪,以及溪水里拓印出来的我们儿时的身影,流淌出的天真的欢笑。笑声中,一群猴儿般的孩童正在不觉的状态下懵懵懂懂地触摸着人生最单纯最真实的快乐。那里面,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大眼睛的小女孩,一双明净澄亮的眸子里蕴满了清澈与好奇。那是年少的我。那时的我,生命没有定型;那时的我,无知却最睿智。
我总在想,一个人童年的快乐是不是只有在成年后方才显清晰与突兀?不然,为什么岁月的车轮越往前行,就越止不住在一些个宁静亦或忧伤的夜晚,频频把那本心中的日历翻回从前,一遍遍聆听那犹如天籁般的童音,回味那芬芳如山百合般的故乡的记忆?
故乡是根,我是风筝;故乡是画,我是绘笔;故乡是一支悠扬的歌,而我不必谱曲,亦无须填词,就能在回忆里唱出最动听的旋律。
故乡的春天,是映山红的春天。当那些火红的花儿以铺天盖地之势渲染着每一座山头,我们小小的、敏感的心也禁不住蠢蠢欲动。于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春天的周末,我们定会在老师的带领下,背上锅碗瓢勺,挎上水壶糕点,一路歌声满山笑语地去春游。记得那位现已成为专业作家的当年我们的老师,曾在山路上为我们做诗:“踏上心的小径,孩子,让我们去远行”诗意早已朦胧,但是他那双闪亮的孩子般纯净的目光,多年来却一直照进我们的心底,照亮我们脚下的路。
当炊烟袅袅,饭香扑鼻的时刻,我们欢呼雀跃。野炊的乐趣至今历历在目。土灶,是我们自己挖的;饭菜,是我们自己做的。尽管每个人小脸上黑白分明,烟灰肆虐,但是你在笑我,我在笑你,笑在一堆的,是一群不识愁滋味孩童。而那经年不曾褪色的,不仅仅是一张张黑白的照片,还有记忆里永远不会忘却的快乐。
因了童年时钻过天然山洞的缘由,成年后,无论在多么豪华、多么瑰丽的溶洞里,我都会在其间宽敞平坦的通道里生出些许遗憾。故乡的那个山洞,是必须要用“钻”这个动作才能穿得透的。洞口只有半人高,一进去就会有齐腰深的冰冷的水,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点燃松灯,然后尽情尖叫,释放心中的恐惧后的兴奋。最矮的地方,我们必须匍匐前进,稍不留神,就会碰壁;最险的“天窗”处,我们只能手拉手,紧贴着洞壁以厘米为尺度向前行进,稍有疏忽,就可能摔伤;最窄的洞口,必须得有一个男生先钻过去,然后这边推、那边拖地把我们拽出去。经常会有一些女生,头年还能过去,但是这一次就可能过不去了,于是只能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在黑暗与紧张与刺激的两个小时后,我们这些胜利者才会一个个如泥猴般地钻出地面,在灿烂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睛,舒展着肢体,那惬意,那快感,是成年后无法遭遇的刻骨铭心。
刻入记忆深处的,当然还有晚归时的篝火。在山间,寻得一块空阔地,我们三三两两地检来枯落的支干,当篝火在欢呼声中点燃,我们也就进入了一种几近忘我的状态。男女生不再讳莫如深,手牵手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师生之间不再拘谨,肩并肩跳起自编的民族舞蹈。不会唱歌跳舞的就认真地学两声犬吠或者鸟鸣,同样会逗大家笑弯了腰。尽管谁都知道回家后免不了家长的一番唠叨,但是我们真的不忍离去,一直到篝火燃成灰烬。
故乡予我的记忆,远不止这些。当情感的浪花在故乡的汪洋里翻飞,我会剥开记忆深处,任思念疯长。青山流水间,我依然看得见一个燕子般穿着花衣的小姑娘,蹲在故乡的小溪边放逐纸船,骑在哥哥的肩头采摘榆钱,扯着奶奶的衣襟在雨后的树林里找寻蘑菇,躲在姐姐的身后和伙伴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这当儿,我的眼前常常会涌上一片晶莹,我的心会被露水润湿,而我脚下的这块平原,常常会随着臆想的力量变得凸凹起来。
不知今晚的乡愁,又在打湿谁的记忆?
不知今晚的月华,又在洗濯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