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养娘往往是说得多,做得少,韦欢却是不言不语便将一切打点得妥当,每一样东西又都有由头,想想横竖也不用自己拿,便从了她的意,带着许多从人出去。
我们先去了许敬宗府上,许老头早病得不清醒了,满口只是说胡话,他的卧室显然是时时有人清洗洒扫的,却依旧处处透着一股颓朽的老病之气,我们略看一看,问了两句,便转出来。我想起去年他还龙精虎猛地在课堂上教训我们,今年忽地就一病不起,出门时情不自禁地叹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李睿本也蹙眉叹息,听了我这句却又伸手敲我的头道:“小小年纪,故作愁绪!”
我一下把他拍开,尖叫道:“不要碰我。”
李睿一怔,转头看我,我也一怔,讷讷道:“我昨日没睡好,心情不大好,对不住。”
李睿笑着摇摇头,戳我的鼻子道:“小女娘家。”
我很不愿他将我当孩子对待,又不好意思太激烈,便低头道:“阿兄不要和我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又要说嘴了。”
李睿恨恨道:“你理那老妇做什么?爷娘都没说什么,她倒来管闲事!”
我大不赞同地道:“阿兄慎言,这话叫耶耶听见了不好。”
李睿听见“耶耶”两个字,倏然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以马鞭指着西面道:“不要想这些糟心的事,走,我们去天津桥去。”说着奋力策马,竟在大街上就驰骋起来。
我吓了一跳,劝阻不及,又不愿放肆追赶,便揽辔任马小跑向前,等到了星津桥边时,李睿都已在旁边立了许久了,见了我便笑道:“骑得这样慢,若是打球,早就输了不知多少场了。”
我一路过来见了许多策马驰骋的权贵少年,知道京中风气如此,也不好深劝,只道:“打球凭的是挑、抹、挥、击,快、很、准、巧缺一不可,你纯是快,又有什么用?”
李睿笑道:“哦,你近日也说起打球了,不错,不错,改日同你比一场。”
我白他一眼,没搭理他。因到了地方,便翻身下马,沿街边走边逛。这里自北向南,以次有黄道、天津、星津三桥,越过三座桥,正对的便是皇城南面的端门,若过桥以后再向西走,便可见到正在修建的上阳宫,上阳宫临洛水的那处已经建成,据说建有凌水的回廊,走在上面,如凌空踱步一般——想到上阳宫,我便不由自主地对西北一望,恰巧李睿也望了那边一眼,末了转头笑向我道:“早上太子阿兄本要带我来上阳宫看看的,结果延安姑祖母进了宫,他便被爷娘召去陪客去了。我趁着阿耶还没叫我,赶紧先出来,不然这早晚也要被叫过去。”
我讶然道:“太子阿兄要带你去上阳宫?”
李睿点点头,赧然道:“本来昨日阿兄便说要同我出来,结果前天寿宴上喝多了,一下睡到了晚上,只好改成今日,谁知今日又遇见那种事!”他啧了一声,到底没说延安公主的坏话,只是笑着拽我去看人路旁一个乞儿表演:这乞儿没有两手,只用右脚夹笔,写佛经乞讨。但见他下笔前先将笔掷出尺许高,再用脚接住,如是再三,才蘸毫书写,字迹工整,若非亲眼看见,绝猜不出是以脚写就。李睿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口地向我赞他,我想起昨日李晟带我出去的情形,半告诫地道:“上阳宫还未建成,爷娘还未幸过,我们为人子臣的,怎好过去?再说那泥沙石砖的,又脏又危险,阿兄还是别去了。”
李睿看表演看得入神,漫不经心地道:“太子之命,不去也不大好,横竖是未建成的地方,只当我先替爷娘看过罢。”
我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