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虽下了封禅诏,这些日子收封禅表也收得十分开心,可是每每我们当他的面提及封禅这个话题时,面上却总要露出几分犹豫,我问了许多人,最后还是苗神客半遮半掩地告诉我,父亲下过好几回封禅诏,可是只有我出生那一年真的成了行。其余时候,不是遇见荒年,就是遇见兵灾。今年边犯、旱灾都有,父亲怕此次封禅依旧不能成行,所以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我窥知父亲心思,再见他时,便不大提封禅这事,只是到底对和亲这事心有余悸,便费尽心思想从父母那里探听些军情。
好在今年母亲出了以役代赈的法子,壮丁们都征到了军中,既不怕他们生事,关中的粮食压力也大减,父亲又下诏大出洛阳仓米往赈京师,今年的旱情较去年虽更重,流民、盗匪、饿殍倒都比去年更少。
七月里,刘仁轨打了一场大胜仗,吐蕃请议和,朝中纷争不定。去年吐蕃强,我们弱,朝中有不少人主张和亲,今年打了胜仗,又有许多人跳出来说要继续打下去。大臣们从含元殿吵到宣政殿,又从宣政殿吵到贞观殿,好几次我去向父母问安时都能看见几位相公、甚至几位尚书在那里争得眼红脖子粗。太子和李睿也频繁地被召进宫。太子倒是一如既往地主张息兵养民,只是较从前措辞更温和了,并且因着今年是打了胜仗再议和,也不似去年那般执着于和亲。李睿对这些事一向是一问三不知,每次大臣们吵成一团,他便抱着玉圭,摆出一副深沉凝重的模样,偶尔看见偷偷猫到御座后的我,便以玉圭遮脸,对我吐舌头做鬼脸。
我私下里跟韦欢合计,以父亲和母亲一意要封禅的心,再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这仗最终是不会打下去的。果然到了八月里,这争执便有了结果——议和,以许王叔的三女儿、我的堂姐封义安公主,和亲。
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一条诏令,以驸马都尉赵瑰之女为冀王妃,两人的婚事都定在明年年初。义安公主过几日便会被接进宫来住,许是觉得亏欠的缘故,父亲下令,她的一切月例、衣服、铺宫都与我等同。
我说不出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兜兜转转地,最终还是和亲了。虽然不是我,虽然是以大国贵主的身份,虽然是打了胜仗之后。可是和亲就是和亲。如今这时代,哪怕身为皇亲贵族,能享受到的医疗、交通、饮食也都有限。中原繁华之地尚如此,何况那比边塞还更边的吐蕃?
李睿也沉默了许多天。为了准备封禅、亲王婚礼和和亲这三桩大事,我们八月里就起驾还京了。往年这种时候李睿都喜欢在路上呼朋引伴、斗鸡打猎,今年一路除了向父母和太子夫妇问安,或是偶尔骑马到我的车边问几句起居外,竟是连弓箭都没碰过。等进了京、将分别时,却忽然又催了马来寻我:“兕子,四哥进京,阿耶必有赐宴,到时我与你偶舞向爷娘献寿罢。”
我已是坐车坐得昏昏沉沉,被他一语又惊醒了:“什么?”
他两腿踢开缰绳,心神不宁地跟着我的车走了一段,才道:“我明日进宫找你,你记得这事。”说着竟不等我回话,调头便走了。
我扒着窗棂看他,见他离去时也是没精打采的模样,这小小少年从前除了打球、打猎和找女人什么都不会,现在却也要成亲了,还是要娶一个他最不想娶的女人。可那又怎么样?这年头的婚姻根本就不考虑本人的意见,这一桩甚至都没怎么考虑过母亲的意见,父亲喜欢、出身高贵、血缘够亲近、人长得不错、家里名声好…这些才是最重要的,感情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之中。就连如今这样抗拒的李睿自己,为了这些世俗的意见,到最后多半也妥协了,和赵丽质生一个或几个儿子,嫡子,继承他这全大唐最尊贵的亲王爵位。不知侄子们会像李睿那样顽皮淘气么?会不会也像他们的父亲那样,会在特别正经的场合特别不正经地对自己的妹妹做鬼脸?会不会听说哪里有鬼,自己不敢去,却怂恿着哥哥妹妹一起去?他们的童年,会如他们的父亲那般无忧无虑,还是会压抑黑暗,充满了对祖母威权的恐惧?他们的未来会怎样?而我的未来又会怎样?李睿娶妻之后,我是不是很快便要出嫁了?会嫁给谁?阿欢呢?她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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