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一个很古怪的关联和因果。
走出大院之后,张残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五辆马车。
其中四辆上载满了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最前的那一辆,则是“主家”的轿子车。
轿子和货物一样,裹得严严实实。张残如果有心的话,自然可以搞清楚究竟,不过他并没有多此一举,只是老老实实的挑着扁担。
“嗨,小哥,新来的?”
和张残并排着的那个挑夫,看样子像个爱交谈的人。
他约莫而立之年,虽然饱经风吹日晒的脸上,显得很粗糙也很黢黑,但是笑着的时候一口白牙,又给人一种淳朴的良好印象。
张残也报以微笑:“我叫张残,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王大狗!”王大狗一点也不嫌自己的名字难听,反而露了一口白牙,朝着张残笑着说。
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反正,人云亦云之下,它似乎就成了穷人家信以为真的法则,即给儿女取的名字越是低贱越是不可辱高人之耳,将来他们才越有飞黄腾达的可能。
所以古时只听名字,就很容易判断出一个人的家境如何。
这是古时的潮流。
残和二狗,其实就是属于同一类。所以这王大狗在听到张残的名字后,就已经把张残归类于和他一个阶级的人了,王大狗脸上的友好,也更加的浓厚。
当然,到了当今的社会,就不再这么迷信。为人父母在给自己儿女取名字的时候,更讲究悦耳、朗朗上口和诗意。
这,是当今的潮流。
不过本人倒是觉得,蜂拥而上的潮流,其实没什么好追求的。
不相信的话,比如什么诗涵、梦琪、俊豪、若凡等等等等,二十年后,它们或许就和古代的大狗、大傻、二缺等等等等,同样的普及。届时在街上喊一声诗涵,保不准就有几个人同时回头:“谁在叫我?”
“成家了吗?”
张残点了点头:“成家了。”
“哦,有孩子了没?”
王大狗当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又让张残勾起了无数的伤痛回忆。
张残并不怪他,这是他的无心之失,所谓不知者不罪。当然,张残也绝不会认为他是好心,在真正的关心自己的生活。无非,王大狗只是想在慢慢的长路上,找一个能说话的对象用来解闷罢了。
不过这一刻,张残倒是有了一些高手的明悟:在此之前的高手不说,就说当今世上诸如东瀛刀圣、阴阳仙师之流,显得那样的超然?无非就是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将绝大部分的事情和感情,用很理智的思维去对待罢了。
那些站在人类最顶峰的高手,并不是冷漠无情,仅仅是看透了其中的本质。
张残笑了笑:“也有了。”
“王大哥呢?”
为了防止王大狗问东问西,张残干脆就先发制人。
这下子,算是彻底打开了王大狗的话匣子,他喋喋不休的给张残讲起了他的故事。
大致就是他自小爹死娘无,吃着百家饭长大。磕磕绊绊的成长中,好事做过,坏事也没少为之,还有过蹲大狱的坎坷经历。
然后他一个劲儿的向张残吐苦水,说什么牢房里被惨无人道的虐待,牢头们像是打死狗一样对他百般折磨,反正有这么一段暗无天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经历之后,王大狗一出狱,他确实是再也不敢做什么乱纪违法的事情了。
张残点了点头:“那王大哥干嘛去抢钱?”
王大狗也不见有多难过,笑着道:“小时候要饭嘛,总会饥一顿饱一顿。我姐为了把我拉扯大,也想让我好好长身体,将来能有点什么出息,那她当然就更加吃不饱穿不暖喽!唉,她留下太多病根儿,死的时候,我只是想给她买个好一点的棺材,没想到钱没抢到,反而等我出狱之后,我姐的遗体也早就不知道进了哪个野狗的肚子里了!”
张残一阵沉默,王大狗可能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他很想止住就此不提,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可惜我一直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
张残只能笑着说:“王大哥健健康康的活着,又成家立业,相信先人在天之灵,并不会有什么遗憾。”
王大狗打了个哈哈,也是笑着说:“她就是真的遗憾,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王大狗将扁担换了个肩膀,然后才有些奇怪的问:“张老弟似乎没怎么换过肩膀,第一次挑扁担吗?”
见张残点头,王大狗笑着说:“赶紧换个肩膀吧!不然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一晚过后,肯定疼得你连吸气都要皱两下眉头!”
张残也不多说什么,便依照他所言,换了一个肩膀。
“张老弟不是本地人吧?”
就这样,张残倒是和王大狗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总的来说,这个对话的过程,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都是既没有意义又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不过张残还是觉得,很新鲜。
张残自记事那一刻起,便生活在泰山派中,而能成为泰山派的弟子。甚至来说这样的出身,其实比之一些芝麻小官的官二代,更有优越感。
再后来,张残要么接触的是仗剑而行的江湖中人,要么是枕戈待旦的军营战士,还有就是在上京城中,接触的都是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
反正,像王大狗这样,可以算得上生活最底层的这批人,张残真的没有什么和他打交道的经验。
与王大狗之间,什么低俗下流的话,张残发现自己甚至张口就来,一点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而王大狗不仅不会觉得张残有失礼之处,反而更表现出一种相见恨晚的兴致,更加让张残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多年之后,张残才知道,其实这一段路程,正是填补了张残人生中的一段空白,使得张残变得更加的完整。
修炼即是修心。
是的,这段短暂的路程,并没有给张残带来任何实质上的益处,无非就是让张残体会了一把身为“人下人”的经历,丰厚了张残的人生经验而已。
不过张残却觉得,这种经验,就像是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的神剑的剑鞘一样,对敌之时,它一无所用。
不过,它却是所谓的“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密不可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