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很舒服的小屋子里,每天喂你吃七、八斤诸油,把你养得像一条超级肥猪那么胖,胖得连肚子上的肥肉都可以一直垂落在地上。”
他又大笑“那时候我就会好好的把你放出去了,让江湖中人都来看一看,风流潇洒的丁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丁宁连脊椎里都冒出了冷汗。
他知道牧羊儿这种人只要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不管多卑鄙下流丑恶的事都做得到。
伴伴当然更明了这一点,她忽然扑过来,一口往牧羊儿后颈的血管咬了下去。
牧羊儿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巴掌打了出去。
他的手又瘦又小,就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子,他连眼角都没有去膘伴伴一眼。
可是他一巴掌打出去,正好就打在伴伴嘴角上,伴伴被他这只小小的手打了一下,就好像被人用大铁锤子锤了一下。
伴伴后来对她那位亲密的朋友说:“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我想这一次我们真的完了,我和丁宁都完了,都糊里糊涂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永世都不得超生。”
“后来呢?”她的朋友间:“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我的确没有想到,”伴伴说:“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奇迹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就在那时候,姜断弦忽然出现了。忽然出现在他们那辆马车里。
看见了姜断弦,牧羊儿就忽然变得像是一只羊,忽然就缩成了一团。
“你老人家要我做的事,现在我都己做到了。”牧羊儿对姜断弦说:“现在丁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你老人家的了。”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我从来不杀不是人的人,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后来呢?”
听到这里,那位亲密的朋友才间伴伴:“后来姜断弦是不是真的杀了牧羊儿?”
“当然是真的。”
伴伴说:“本来我根本没有看见姜断弦手上有刀,只看见他的手臂往外轻轻一推,牧羊儿的人就往车子外面飞了出去,等到他的人看不见之后,才看见有一股鲜血标了进来。”
她说:“后来我才知道,牧羊儿潜入法场,完全是姜断弦在幕后安排的。”伴伴说:“姜断弦知道丁宁的体力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纵然他不杀丁宁,丁宁也没法子逃出去。”
“所以他就安排了牧羊儿这条伏线,做丁宁的退路。”
“姜断弦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丁宁刺杀于他的刀下,在一场公公平平的决斗中,凭自己的武功,将丁宁刺杀于刀下。”
“在这次决斗之前,池不但要丁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
“牧羊儿既然知道了姜断弦的秘密,当然非死不可。”伴伴恨恨的说:“只可惜他只死了一次,我真恨不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才好,”
她的朋友叹了口气。
“现在我才明白花景因梦为什么不让丁宁死了。”这位朋友说:“她一定也跟你和牧羊儿一样,把丁宁恨得入骨,如果丁宁只死一次,她怎么能解得了恨?”
伴伴立刻就反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她的朋友问。
“我恨牧羊儿,和因梦恨丁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伴伴说:“我恨牧羊儿是真的恨。”
“因梦恨丁宁难道是假的?”
“不是假的,而是另外一种恨。”伴伴说:“因为我跟她一样也是女人,所以我才能了解这一点。”
“哪一点?”
“恨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恨总是和爱纠缠不清的;爱恨之间,相隔只不过一线而已,爱得太强烈,忽然间就会变为恨,恨得太强烈也可能忽然变成为爱。”
伴伴说:“因梦对丁宁的恨就是这一种。”
一个独坐在风铃下的寂寞女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浪子,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生出一点感情,那才是怪事。
六
就从姜断弦出现的那一刹那开始,江湖中有根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一直认为自己是坠入地狱的柳伴伴,忽然间就脱离了苦海。
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
丁宁、风眼、韦好客、花景因梦、慕容秋水,甚至连姜断弦自己的命运也必将因此改变。
风眼让姜断弦离开法场只因为一句话:“今天你让我走,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必定来此相候,就算我死了也会叫人把我的尸首抬来。”姜断弦说:“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一定也会替你做一件事。”他说:“你应该相信我一向言出必践。”
风眼毫不迟疑就回答:“我相信。”他说:“你去。”
七
丁宁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最少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有移动过。
姜断弦就坐在他对面,也和他同样安静沉默。
他们都是不出世的绝顶天才,对于刀的了解和热爱,近百年来,恐怕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是不能并容于当世的大敌,正如一山之中不容两虎并存。
可是在这段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好像完全没有敌意,反而有一种极深挚的了解和尊敬。
一一能让你的仇敌这么样对你,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至少先要学会尊敬自己。
先打破沉默的是姜断弦。他凝视着丁宁看了很久,才说:“你这次一定受了很大的折磨,身体的损伤也很重。”
“是的。”
“以你自己的估计,你大概需要多少时候才能完全复原?”
“你看呢?”丁宁反间。
“我希望不要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
“因为我约了一个人在三个月后的今天了断一件事。”姜断弦说:“我希望先把我们之间的恩怨在那一天之前解决。”
丁宁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知道你约的是谁。”丁宁说:“你约的一定就是刚才那位监斩官。”
“我约他,当然是为了你,可是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丁宁沉默。
“花景因梦这么样恨你,当然是因为她一直认为花错是被你杀了的。”姜断弦说:“我想不到你一直都没有辩说。”
丁宁又沉默了很久。
“我也想不到。”丁宁说:“我想不到这一次你居然没杀我。”
姜断弦也默然等着丁宁说下去。
“依你的性格,本来是绝不会在对方完全无法反抗时,杀死一个曾经击败过你的仇敌,这一点我也明白。”丁宁说。
丁宁说:“可是你如果杀了我,天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杀花错不是我而是你,花景因梦也绝不会找你复仇。”
他说:“你当然也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可旧的仇敌。”
“是的,我知道。”姜断弦说:“就因为我怕她,所以我才不能杀你。”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对某些人来说,有些事是死也不敢做出来,有些话是死也不肯说出口的。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一定认为这件事一定是我做的,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我做的又何妨。
这种人的骨头当然其硬无比,丁宁无疑就是这种人。
姜断弦说:“你宁愿结下她这种可怕的仇敌,你所忍受的折磨,已经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但你却还是没有分辩一个字。”
他替丁宁解释。
“因为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说出花错并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岂非就好像在向花景因梦求饶一样,像你这种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姜断弦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杀。”
丁宁忽然用一种很特别的态度笑了笑。
“你错了。”他说:“这次你实在大错特错。”
“错在哪里。”
“我没有说出这件事的真象,只因为花景因梦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丁宁说:“我替你去赴约之后,她就在一刹那间把我制住,我就没法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姜断弦的脸绷紧然后就忽然有一样很奇妙的现象发生了。
一一在他那张永远如冰雪般严岩石般冷峻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如沐春斜阳般的笑容。
“我没有错,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错你。”
“哦?”“你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不该说的话死也不说,要说的话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说出来。”姜断弦说:“从古至今无人不死,我这一生活得已足够,如果死在你的刀下,我死而无怨。”
丁宁毫不迟疑就回答:“我也一样。”
两个人又互相沉默了很久,姜断弦才说:“我也相信你的体力在三十月之内一定能复原,所以我已经决定在这里陪你八十天。”
“你要在这里陪我?”丁宁有一点惊讶:“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谁?”
“花景因梦。”
姜断弦解释:“这里虽然是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隐秘地方,可是我相信花景因梦还是很快就会找来的,我相信她这一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过你,说不定现在她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丁宁无语。
“可是如果我在这里,就算她找到这个地方也不会出手的。”姜断弦说:“我想她一定不愿再见到我。”
一一那一次在风吕屋内发生的事,对因梦来说当然是件很不愉快的回忆。
丁宁终于点头。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你的,你要留下来,谁也不能赶你走。”
“可是你的起居饮食,还是需要别人照顾。”姜断弦说:“我当然没法子照顾你,所以我已经另外替你找了一个人。”
丁宁转过头,就看见了伴伴。
一一姜断弦为什么要这个女人来照顾我,难道她认得我,我为什么完全认不出她。
八
天已经黑了。
风眼静静的坐在黑暗中,已经等了很久,才看见花景因梦提着一盏白纱宫灯,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这个亭子走了过来。
在朦胧的灯光下,在凄迷的夜色中,她看来还是像多年前那样苗条那样年轻。
她看到风眼时,也没有那种已经离别多年的拘束和陌生,只是浅浅一笑。
“对不起,我来迟了。”因梦说:“因为我一定要等到拿到赌注时才能来。”
“什么赌注?”
“一个小小的赌注,我跟韦好客小小的打了一个赌。”因梦说:“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
因梦叹了口气:“我赢来的东西,其实连一文都不值。”她好像觉得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只不过赢了韦好客的一条腿而已。”
对别人来说,一条已经被砍断的腿确实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可是对那个断腿的入来说呢,
“我一直认为韦好客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他远比我想象中愚蠢得多。”风眼的词色依就很冷漠:“他不该跟你赌的。”
“可是这一次他本来以为自己有稳赢不输的把握。”因梦说:“他从未想到丁宁能活着离开法场。”
“你呢?”
因梦笑了笑:“你一向很了解我,如果我没有十分胜算,怎么会跟他打这个赌?”
“莫非你早已知道丁宁能脱走?”
“四天之前,就已经有人把丁宁这次脱逃的计划泄露给我了。”因梦说。
“是谁泄露给你的?”
“是牧羊儿。”
“他怎么会知道姜断弦的秘密?”
“因为他本来就是姜断弦安排好的一着棋,连煤场的管事老詹都是姜断弦安排的。”因梦说:“丁宁的身子被挑起时,恰巧越过烟囱,它的力量方向和角度,姜断弦当然也早已计算过。”
风眼冷冷的说:“想不到姜断弦也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想到牧羊儿会把这个秘密出卖给我。”
“也许他早已想到了。”风眼的声音更冷淡:“牧羊儿的尸体已经被人像野狗般丢在乱坟堆里。”
“你呢?”因梦问风眼:“我不信你没有发现烧窑里有人。”
“我也不信。”
“那么你为什么不揭穿。”
“因为我一直认为窑里的人是你。”风眼说:“直等我接到你要人转交给我,约我在此相见的那张纸条子,我才知道你当时不在法场。”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是的。”
风眼说:“‘只不过我相信如果你不在法场,就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他说:“你果然有。”
因梦又笑了。
“你果然很了解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了解我,”她说:“可是现在我却有一点不了解你了。”
“哦?”“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让姜断弦走。”
风眼转过头遥眺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姜断弦如果要走,世上有准能阻留?”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没有。”
宫灯已经熄了,是被因梦吹熄的,夜色青寒如水,人静如夜。
静良久,因梦才悠悠的说:“我们已经有很多年不见了,当初我离开你的时候,虽然是情不得已,你一定还是会很生气的。”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可是现在已经事隔多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原谅我。”
风眼的脸色看来也好像是水一样,冷如水。
水的特性,就是有多重的面貌,多重的变化,就好像一个多变的女人一样,就好像花景因梦一样。
“如果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不求别的。”因梦说:“我只求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只要你有一点可能追查出丁宁的藏身处,姜断弦就一定会留在那里保护丁宁。”
“我也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因梦说:“他总认为我有点怕他,总认为只要有他在那里,我就不敢出手了。”
“其实呢?”
因梦又嫣然一笑:“其实情况好像也是这样子的,我好像实在有点怕他。“
风眼冷冷的说:“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我承认。”
“你是不是要我去对付姜断弦,好让你去把丁宁劫走?”风眼说。
“是的。”
因梦凝视着风眼。
“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大多了,我只求你再为我做一件事,我保证这是最后的一次。”她的眼中充满柔情:“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天色更暗。
风眼石像般静坐不动,谁也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的确从未拒绝过因梦的要求。
风眼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纹,却又笑得那么阴寒尖冷,仿佛刀锋。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说的,你约我来,我就知道你是要我去替你做一件事。”他说:“现在我甚至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事。”
因梦好像觉得非常惊讶:“你真的知道?”
“现在丁宁的功力还没有恢复,姜断弦救人救彻,一定会替他找一个很隐秘的静养处。”风眼说:“可是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了。”
“这个地方既然如此隐秘,我怎么会知道?”花景因梦故意问。
“牧羊儿既然已将这个秘密泄露给你,当然也会把他带着丁宁从法场逃窜的秘道出口告诉你。”风眼说:“你既然知道出口处,当然就有法子追踪丁宁。”
因梦嫣然。
“你真的太高估我了。”她说:“可是我也不能不承认,事情确实就是这样子的。”
“我能想到这一点,姜断弦也可能同样会想到。”风眼说:“在他与丁宁决战之前,他绝不容任何人伤及丁宁毫发。”
因梦叹了口气:“想不到你非但了解我,还能够这么样了解姜断弦。”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这一次呢?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我从未想到过你会对我有什么目的。”风眼说:“我只不过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黑暗的远方。
“直到你不告而别的那一天,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可是,以后”
因梦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知道以后你一定听到过很多有关我的事,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找我报复,”她的声音更温柔:“可见你并没有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风眼说:“我所做的事,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这一次呢?”
“这一次就不同了,”风眼说:“此时已非彼时,往事都已过去,是非恩怨俱忘。”
他的声音更遥远,他的人已往远方的黑暗走过去。
因梦急着问:“这一次已经是最后的一次,你难道要拒绝:我?”
“是的,”风眼淡淡的说:“对我来说,一生中被人利用一次已足够。”
九
伴伴捧着个很大的托盘走进来,托盘上只有一锅清粥,几、样小菜,没有酒。
姜断弦无饭不酒,丁宁现在却不能喝,这是她为丁宁准备的,她根本忘了姜断弦。
除了丁宁外,她心里根本没有别人。
可是丁宁看见她那种眼色,却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伴伴咬住嘴唇,垂下头,只觉得嘴里咸咸的,就好像是眼泪的味道。
——为什么眼泪的味道有时竟然会像鲜血一样。
“这位姑娘,你的嘴上是不是在流血?”她仿佛听见丁宁在问,却又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问。
她只知道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她自己小屋里的床上,眼泪已经打湿了她的枕头。
这时候婪断弦正问自己:“多情总是使人愁,无情的入呢?无情的人心里是个是永远都没有忧愁痛苦?无情的人是个是活得比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