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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援救皆虚深山遗绣舄恩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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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有照到。

    江小鹤见脚下的山岩上有许多窑洞,有几个洞里都有灯光,那喽啰便都像老鼠似的,从那洞里纷纷地跳出来,走出来,跑进那些火光之处,帮助去拿人。

    江小鹤便趁此时一跃而下,迎头有三个喽啰赶过来问:“你是谁?”

    江小鹤一句话也不答,挥剑砍倒了两个,活捉了一个,逼问著说:“你们将纪广杰困在哪里,快带我去!”

    那喽啰战战兢兢地带著江小鹤往东面一座窑洞里走去。

    这时便另有几个喽啰看见了江小鹤揪了他们的人,便嗤嗤的打一声呼啸,那各方的火光和杀声,便齐向这边道来。

    江小鹤急忙逼著喽啰,领他到了一座窑洞里。

    这个洞很深,点著一盏昏暗的菜油灯,有四个喽啰正在著守著纪广杰。

    见江小鹤闯进来,他们便齐抡刀提棍向江小鹤打来。江小鹤挥剑砍伤了二个,其余的那两个,连那才被江小鹤撒手的喽啰,便齐都跑出去了。

    江小鹤急忙将在地下捆绑著手脚的纪广杰挟起。纪广杰这时已看见是江小鹤来救自己,他便说:“姓江的,你拿宝剑将我身上的绳儿割开,我自己能走。”

    江小鹤却无暇回答他,便一手挟著他,一手舞剑,闯出了洞门。

    这时胡立等一百多名贼人一齐追到,大声呼喊,刀枪乱上,江小鹤的宝剑飘飘急抖,挡开了许多兵刃,砍倒了许多喽啰,他便蹿上了山岩。他自己没受伤,亦没使纪广杰受伤。

    这时下面飘飘几只飞镖打来,都被江小鹤躲开,或用剑挡落。

    江小鹤便见那打镖的人是站在火种群中,是个有胡须的人,江小鹤便心中说:“这人一定便是胡立了。”竟便将宝剑插在背后,一条臂挟著纪广杰,一条臂却展开,等待下面的飞镖。

    这时下面的银镖胡立十分急躁,因为江小鹤蹿上去的山岩,离平地约有三丈高,是一座孤伶伶的无路可登的怪石。他们在下面干仰面望着,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爬上去。

    胡立连打了几镖却没有打中,他便命喽啰一个登一个的肩膀,往上去爬,一面他又准备下一只镖。这回他特别的瞧准,向上一镖打去。这次的镖倒是没掉下来,但被江小鹤伸手接去了。

    江小鹤微微一笑,便将得来的镖打还给胡立,当时胡立头顶中了一镖,摔倒在地。下面的众贼一阵慌乱,那将要爬上来的喽啰,亦已被江小鹤杀得滚堕下去。

    江小鹤便挟著纪广杰蹿耸越跳,仍然像一个豹儿似的,便越过了山峰,来到他刚才放置阿鸾之处。

    他将纪广杰平放在地上,不顾得割开绑绳,便先去找阿鸾。然而,当他眼睛触到那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他却大吃一惊!只见石头依然在那里,可是阿鸾却没有了踪影。

    藉著淡淡的月光,四下看去,只有树枝随著山风掠动,却没有一个人。

    江小鹤不禁惊喊道:“阿鸾!阿鸾!”山谷的回音亦说是“阿鸾!阿鸾!”竟无人应声。

    江小鹤真急了,纪广杰亦躺在地下着急说:“你先给我割开绳子!”

    江小鹤过去,用宝剑将纪广杰的绑绳割开,他俩大喊:“阿鸾!阿鸾!阿鸾!”

    纪广杰亦挣扎著爬起来,喊了两声。见没有人答应,他就向江小鹤问说:“是怎么回事?阿鸾刚才是在这里吗?”

    江小鹤急得顿脚道:“我先将阿鸾救出来,把她安放在这里,唤她等著,我又去救你。时间不久,怎么,她便没有了?”

    纪广杰一听,更是着急了,又惊慌地喊:“阿鸾!阿鸾!我来了!”

    但是无论怎样唤,仍然没有人答应。

    他便向江小鹤说:“莫非又被山贼擒去了吗?”

    江小鹤摇头说:“不会,不会,这座山峰四下无路可登,除了我,谁亦不能够上来。”

    纪广杰说:“莫非她给豹子叼去了?秦岭上可是甚么野兽亦有。”

    江小鹤听了,却不禁心中一惊。四下寻找了一番,亦没有甚么野兽留落痕迹,更没有血迹。

    旁边纪广杰见江小鹤急得乱转,他便更是焦躁,叫著说:“我们到下面看看,亦许她觉得这里不妥,她一个人跑落山去了?”

    江小鹤焦躁地道:“她一个人亦落不下去,这前面是一片乳石,落在地的亦必死,后面是深涧,涧里有水!”说到这里,他忽然想,阿鸾莫非自尽了?当时心中越发忧愁烦恼,那边纪广杰又连唤了几声“阿鸾”依然没有人答应。

    他亦便慢慢移动脚步,过来向江小鹤说:“你办事不成,你要不多管这件闲事,银镖胡立亦不敢杀我,我亦会自己脱身,阿鸾她亦不会丢!”

    江小鹤忿忿地站著,并不说话。

    纪广杰又问道:“谁唤你上山来救我们?你怎会晓得我们在山上中了胡立的飞镖?”

    江小鹤道:“本来你们离开长安的时候,我在暗中随著你们来的,我因为见你们走路太迟缓,我才不耐烦随著,便先过了秦岭。到子午镇我遇见了旧友钩刀戚永,我托他给我去打听点事,我在子午镇上等著他。等了两天,他还没将事情给我打听出来。今天傍晚时,鲁志中便由那里经过,我们见了面。昆仑派中的人虽多半与我有仇,可是鲁志中对我有过好处。我们见了面,谈了些话,我便知道你和阿鸾全中了镖伤,被擒了,所以我才急忙来救你们,我因只是一人,先救完一个才能再教一个,不想阿鸾唉!”他叹息顿了一顿脚。

    纪广杰却冷笑着问道:“你既然与我们有仇,为甚么又来救我们?阿鸾是鲍昆仑的孙女,她现在没有踪影了,你为甚么又要着急?”

    江小鹤慨然道:“你与我并无仇恨,你虽在各处乱写捉拿江小鹤,可是因为你在正阳放赈之时,我看出来你亦是一位侠义,我便不忍得害你。不然,你虽是龙门侠之孙,但我若打算害你,实在亦易如反掌。”

    纪广杰又冷笑着问道:“你说真话,你的武艺是从甚么人学来的?我听人道:你的师父是个瘦老头子,不知他姓甚名谁?”

    江小鹤道:“我亦不晓得我师父姓甚么,这些话我亦没工夫和你讲。现在山下有一匹马,便是那灞桥上我骑了去的白马,你可以骑著走。到子午镇牟家店,鲁志中便在那里,你跑后我再在山里细寻阿鸾。”

    纪广杰一听这话,却发怒道:“我的老婆凭甚么要你去找?你姓江的对我老婆是怀著甚么心?”

    江小鹤道:“因为我救她出来,她才没有了,当然要由我去寻。这高山峻岭,森林深涧,凭你纪广杰亦一定是无法去寻。”

    纪广杰仍然冷笑道:“那是因为我的胯骨和腿上亦受了伤,等我的伤养好了,我不独单要到这山上寻强盗去复仇,我还要再和你较量一番呢!”

    江小鹤点头道:“好,以后随你与我较量,我一定奉陪。现在是因我不能同你在这里多待,我背著你先下去,你骑上我那匹马先跑,然后我将阿鸾寻到,便将她送到子午镇。你还不要疑我,我江小鹤是光明磊落的男儿,我与阿鸾虽是自小伴侣,情意颇好,但她的爷爷是我的仇人,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便舍了杀父大仇。再说她已然嫁给你,我更不能对一个有夫之妇起甚么非份之心。不信你往后看,我江小鹤若作出一点寡廉鲜耻之事,那时你可以到江南九华山去寻我师父,我师父或我师兄一定能来杀我!”

    纪广杰被江小鹤这一片慷慨激昂的话,倒讲得哑口无言,他又唤几声“阿鸾”仍旧没有人答应。他亦凄然地长叹一声,又向山峰上去望,只见云雾茫茫,不知有多深。只得由江小鹤背著他,向低跑去,攀树登石,斩莉跳涧。有几次纪广杰看着亦十分危险,惊得要喊出来,可是江小鹤却毫不胆怯,他跑在这峭壁悬崖之上便与跑在平地上没有甚么分别。纪广杰心中亦不胜钦佩,心想:江小鹤的武艺太高,我比不上,我真得向他认输了。

    少时便到达一股山路上,纪广杰被江小鹤放在地上,他已不能再起来走路。

    江小鹤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快将马牵来!”讲毕他便跑去。

    纪广杰坐在地上,叹叹气,仰面又看一看乱山之中那弹丸一般朦胧月亮。他又焦急著,大喊几声“阿鸾”依然是没有人应声。

    少时蹄声得得,江小鹤骑著那匹白马来了。他下了马,将纪广杰搀了上去,并指点了往南出山去的路径,然后由背后抽出宝剑,交到纪广杰的手里,道:“也许你跑不出山去便遇著强盗,给你这口宝剑护身!”

    纪广杰此时被江小鹤感动得一点傲气亦没有,他叹息一声,道:“江兄,从今日起,我纪广杰佩服你矣!你若不弃,我亦愿与你交为朋友。自此以后,我只给你们两家解合,决不再助昆仑派与你作对!”

    江小鹤亦叹息道:“那些话以后再讲,你先快跑,若到天明,强盗一下了山,你可不易跑出!”

    纪广杰又道:“你在此地再寻找阿鸾,如若找著她,千万要劝她到子午镇,到了那里,我有话对她说。如若寻不著她,亦便算了。生死有命,非力所能为!”

    江小鹤叹息答应了一声,当时纪广杰将手中的剑插入鞍旁鞘内,他使策马向南走去。

    江小鹤孤伶地站在这群山之中,听得马蹄声去远了,他又呆呆地发了半天的怔,便迈开了步,四边去寻找。这时月光愈暗雾气更浓,四下甚么东西亦看不见。他边走边喊唤著,但是那萧枫的山风又将他的喊声搅乱。

    他叹息著便将身向道旁的石头地上一躺,起先他还眼望着天空的飘渺的云、朦胧的月,心里猜疑著阿鸾失踪之事,后来因为他的身体太疲乏了,便在不知不觉之中沉沉睡去。

    及至他被山鸟的鸣声唤起,醒来,天色已亮了。烟云亦渐散,石上和草上亦沾满著露水,江小鹤的身上亦湿了,觉得很冷。他站起身来,伸伸手脚,便嗖嗖地跳上了岩石,向岭上跑去,盘旋著,又来到昨晚安放阿鸾的那个峰头上。那块大青石依然横卧在那里,四边细细查觅,依然没有一点痕迹。

    江小鹤心中又很急躁,站在岩前向下去看,只见涧中的水并不深,仿佛这只是雨水积存的。江小鹤又想道:“莫非昨晚阿鸾跳到涧中自尽吗?她为甚么要自尽呢?莫非是因为她伤心?”

    于是江小鹤蓦的跳下山去,身儿在涧水里游了一会。他手板著那长了许多苔癣的岩石,忽然有一件鲜明的东西刺到他眼里,是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江小鹤赶紧跳过去,拣起那东四一看,原来是一只女人穿的红绣鞋,立时他不由大惊,心中又泛起一阵悲痛,凄然想道:阿鸾一定是堕涧死了!若不是她自尽了,就是甚么野兽逼得她随又下了水。

    那水不过才没了他的膝盖,他就是用脚试著,打算找阿鸾的尸身,便打捞出来。可是,他把这道山涧全都走遍了,直走出涧口,只见涧外是一座山崖,涧水就从崖上曲折地流下去。

    这崖上虽也有没脚面的水,可是生长著许多树木,有的树木并可看出是经斧头砍过,仿佛有樵夫能到这里来。江小鹤赶紧向四下寻找,只见有一股极陡极狭的道路,可以走下去。

    江小鹤就将这只红绣鞋揣在怀里,便攀著路旁的岩石树木向下走。不多时便下了这股山路,只见眼前展开了一遍平谷,由上面流下来的涧水改成一小河流,曲折地又向下面流去了。

    这里,在石头上也掏了四五个窑洞,但是没有窗橱。江小鹤走进窑洞内都查看过,却见里面杳无人居,只有些山兔,看见人来就全都钻到它们的穴里。

    江小鹤就看出这里早先是有人住过,现在看这样子,是久已不见人迹。但是他又想:或且阿鸾并没死?随又高声喊道:“阿鸾!阿鸾!”又连叫了几声,依然没有人答应,他就又不禁长叹了口气。

    在谷中徘徊了一回,便再往下走,他出了空谷,就见是一道山岭,随走随叫“阿鸾”越过了山岭,只见东方的阳光已从高峰的隙处射过来,照到他的面上。

    只见有两个猎户,一个提著钢叉,一个拿著弩箭,往岭上走来。离著很远,江小鹤就打了个招呼。及至来到临近,江小鹤便拱手问说:“二位看见了一位姑娘下山没有?”

    那两个猎户听了都是一怔,就问说:“姑娘?有多大年岁?穿著甚么衣裳?”

    江小鹤说:“有二十多岁了,她已是个少妇,穿著大概是青衣裳吧?红鞋只剩了一只。”

    那两个猎户见江小鹤一身的水两手的青苔,脚下两只草鞋也是湿的,便以为他是个疯子,随都说:“我们没见过,这山里不常有女人,清早连男人走路的都很少。”

    江小鹤又问:“这岭上都有甚么野兽?”

    两猎户说:“甚么都有!兔子、狐狸、狼、老虎、豹子。”说毕两人笑了笑,径往岭上去了。

    江小鹤站住发了一会呆,便想:阿鸾一定是死了!昨夜自己走后便来了猛兽,她手中既无兵刃,当然不能将猛兽驱走,便被猛兽衔了去,冲到猛兽的窝中吃了,遗落一只红绣鞋!

    一想到了这里,就把他多年脑里思念的婀娜的影子,变为一堆血肉狼藉的幻影。不禁又悲又恨,愿意立时就搜遍了全岭,将岭中的野兽全都杀尽,以为阿鸾报仇。

    可是忽然又一想:我太糊涂了,阿鸾是我的仇家之女,而且她已嫁了别人,本来我此番费力救她,就算是多事。我十年学艺,原是为父报仇,如今我离师下山已有半年了,只惹了些无用的纠纷,寻了些无谓的烦恼,却没见著真正的仇人鲍昆仑与龙家兄弟,更未探问出生身的母亲和同胞弟弟的生死。这样,岂不辜负了师父授我武艺的一番苦心,违反了我十年来所怀的志愿?因此,他就勉强抑制下心中的悲痛和忧虑,便下了山岭寻著山路,往南走去。

    走了半天,觉得十分饥饿,浑身乏力,又往下走,便见道旁有几间窑洞,却是山中的旅店。

    江小鹤走进去,叫那店家给他下了些粗黑的面条吃了。又把阿鸾的年貌说出,同店家打听,店家也说没有看见。江小鹤又勉强忍著心痛,放下了面条,往外就走。

    店家却又追了出来,悄声说:“客人你别往南去了,往南不远就是马脖子岭。”

    江小鹤问说:“怎么?那岭上还有老虎吗?”

    店家说:“倒是没有老虎,可是有比老虎更厉害的东西。”

    他随一拉江小鹤,江小鹤就随他又进了窑洞,那店家就悄声说:“看你这样子也是常走路的,难道你还不知道马脖子岭就是堕鹞峰的分寨?刚才白毛虎带著几个喽啰走过去,回马脖子岭去了。他带著那几个人里,有我认识的,说他们是由堕鹞峰来,山大王银镖胡立昨夜被人用飞镖打死了。”

    更悄声些说:“胡立使了一辈子的银镖,他的镖也不知打死过多少人,如今他也死在镖上,可见他是道了报应。不过这么一来几个强盗可就乱了,那喽啰一定又乱打起来。我们店裹住著几个客人,现在听说了这个信儿,都不敢走了。得过几天,大概官兵听说胡立死了,就许来剿匪,要遇见大帮的客人,有保镖的,你们也可以随著过去。现在你就先在我们这里歇下吧,有钱没钱那都不要紧!”

    江小鹤微笑说:“掌柜的!你的好意我真谢谢你,可是我身边没钱,没有甚么可怕强盗劫的,顶多把我这条命给强盗,我想他们要我的命也没用,”

    说毕,拱手走出店去了,店家还要叫他回来,却有旁的客人说:“由他去吧!叫他我死去吧!白毛虎那些人现在正急著啦!”

    江小鹤才走出不远,身后的话也全都听见了,他只微笑着,放开步向南走去。

    他本来极力不再思想阿鸾,可是不知为了甚么,心头总时时泛著悲思,脑里也时时生出疑虑,更仿佛有一种怨恨压著他,他恨不得遇著几只猛虎恶豹,自己就把他们全都杀死。又想要找到贼窝,杀伤他们几十个,然后自己夺得一匹好马,就赶到子午镇。

    他大踏步走去,果然转过了几个山环,就望见了一脉险恶的山岭,其势如马首高扬,江小鹤就知道这一定就是那马脖子岭,银镖胡立手下的强盗白毛虎就占据此地。

    走到了岭前,江小鹤仰首去看,见那岭上有一堆人,约有十几个人。因为离得太高,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但无疑的这是贼人了。

    那群贼人似乎也看见了下面的人,但江小鹤一个孤身,又没骑马,没背著行李;他们便以为是山中的穷人,不值一劫,便没下山来。

    江小鹤却迎著他们向上走去,山上的贼人大惊,就一齐打呼号,少时岭上的强盗更聚得多了。

    那白毛虎也持著一杆长枪露了面。不容江小鹤来到临近,他就怨声问说:“你是干甚么的?快站住!”

    江小鹤仍然向上走去,相距有几十步远,江小鹤就昂然地说:“你是白毛虎吗?现在我来跟你们借一匹马,并劝你们赶快散伙,各自去谋营生。不然不但官人就要来剿你们,早晚我也必要把你们全都减除。不能允许你们这伙人占据住这要道,妨碍客商。”

    白毛虎立时怒喝说:“你是其么东西!敢说这大话?”

    江小鹤瞪口说:“我是江小鹤,昨夜那银镖胡立就是被我打死的!”

    旁边的众喽啰一听,立时就要刀枪齐上,白毛虎却把他手下的人都拦住。他惊讶地,用眼详细打量江小鹤半天,他就微微冷笑,说:“久仰得很!原来昨夜打死胡大掌柜,救走了纪广杰跟鲍阿鸾的人却是你,好!不怪人说你遇著奇人,学了一身好武艺。今天你找到这里来,要借马,好!我就牵出几匹来,叫你挑,咱们交个朋友!”说著,他就命人到案里去牵马。

    江小鹤见他这样子,自己的怒气倒消了,随又说:“我劝你们还是赶快散伙。”

    白毛虎笑了笑说:“这你放心,现在胡大掌柜死了,我们在此也站不住脚。可是我们自己离开秦岭倒行,别人要来想打我们走,我们可不能不一拼。江兄,你我虽初次见面,可是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是江志升的儿子,你爹被鲍昆仑杀了,你学武艺就是为找鲍昆仑替你父亲报仇。我们绿林人都很佩服你,连银镖胡立活著的时候,他也盼你来,盼你把鲍昆仑那老家伙剪灭了。可是现在我一看,你原来不行,武艺虽高,可是行为太差。你不去报仇找鲍昆仑,却与我们作对。纪广杰他是鲍昆仑的狗腿子,阿鸾又是给昆仑派丢人现眼的丫头,你竟舍命去救他们?你这个人连恩怨都不分,还算甚么英雄?”

    江小鹤眼睛瞪得更大,逼上前来喝道:“你敢骂我?”

    白毛虎吓得倒退几步,他又冷笑说:“你欺负我们算甚么?我们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就是你把我们全都杀尽,你也不能拿它去向别人夸口。正经寻你的仇人去吧!杀不了你仇人,却来杀别人,那真叫江湖人耻笑!”

    又拱拱手,说:“你想是不是?江小鹤,你是好汉子,你细想一想,鲍昆仑杀了你爹,逼得你娘改嫁”

    江小鹤最怕听这句话,立刻他心中一阵悲痛。

    此时喽啰已牵了三匹健马,白毛虎就请他挑,并说:“别客气!你要没有盘缠也请说话,二百五百的我们可以奉送。因为我们佩服你,你是好汉子!若是鲍昆仑来可不行,他就是杀了我们,我们也不能把马匹给他。”

    江小鹤并不答话,随便接过一匹马来,骑上了,下岭就跑。

    白毛虎在岭上还率领喽啰,齐声大喊道:“江小鹤,后会有期!”

    江小鹤却连头也不回,忿忿地催马跑去。

    随跑随想,觉著白毛虎真是个狡猾的贼人,他因自知不敌,所以不敢与我交手,以激我去杀鲍昆仑。他虽然希望我与鲍昆仑两败俱伤,但他说的那些话却是很对。本来十年前鲍振飞对我家的行为是太残忍了,我设若不遇见我那师父,十年前我纵不死于山中,现在也不知落成甚么样子。我的心真不应再想别的事了,只应当先去出了那口气。

    于是他出了山口,越发放马快跑,当时便到了子午镇。他急匆匆地先下马进了牟家后,把鲁志中叫出屋来,他就问说:“纪广杰来到了没有?”

    鲁志中说:“今天早晨就来到了,阿鸾有了下落没有?”

    江小鹤摇头说:“她还没有下落,多半被甚么野兽给伤害了,我遍寻她无著!”

    鲁志中皱著眉说:“你进屋来歇会好不好?纪广杰正在睡觉,我把他叫醒,你跟他说!”

    江小鹤摇头说:“我也不必跟他说了,他若不死心,就再叫他回秦岭细寻好了。银镖胡立已死,他也无可畏惧了。我目前还有紧急的事,我得赶快走!”

    说著,他就请鲁志中到屋中把他那口宝剑拿出来,他收了剑,回身车马就跑。

    鲁志中追出来说:“小鹤你先别忙,我有两句话还要跟你说!”

    江小鹤站住身,就听鲁志中说:“大英雄须要宽宏大量,鲍振飞生了作事太过份,但他年纪已那么老了,你饶他那一条老命成不成?”

    江小鹤听了这话,却不由得黯然无语,半天,他才说:“好!因为鲁叔父这两句话,我见了鲍振飞决定手下留点情!”

    说毕这话,他向鲁志中一抱拳,牵马就走。往南不远就是另一家店房,江小鹤到里面一问,那钩刀戚永已然回来了。

    原来江小鹤是那次在武功县店房中,他隔窗向纪广杰、鲍阿鸾的房内偷看,他见那夫妇俩的感情颇好,他便灰了心,便一意想要先到紫阳去找龙家兄弟,然后再找鲍振飞。他来到了子午镇,偶然又遇见了十年前在川北结交的朋友钩刀戚永。戚永和短刀杨先泰、花刀吕雄本来是师兄弟。

    这十年以来,杨先泰是回他的故乡河南去了,吕雄是因病而死,戚永在阆中府福立镖店跟金甲神焦德春闹了意见,他就辞去了镖头,到别处谋生。

    几年以来,戚永的时运不佳,如今他竟飘流到汉中来,耍刀卖药。这天他正在子午镇上作买卖,正在提著钩刀,托著药盘,讲他那套生意话,便遇著了江小鹤。

    两人十年未见面了,江小鹤那些事迹,戚永在江湖上早就听人详细说过了,于是戚永便收了扬子,让江小鹤到他住的那店屋内,二人叙起故旧。后来戚永就说他愿帮助江小鹤去报仇,据他猜想,鲍振飞必没有走远,一定是在镇巴附近隐藏著。因为鲍振飞壮年时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如今他老了,他必不敢轻身远走。

    江小鹤便叫戚永去替他打听,自己在子午镇等候,为的是趁鲍振飞不备,便寻出来下落,把他抓住,以免打草惊蛇。所以戚永走后,他便连店门也不常出,住了两天。

    这天傍晚时,他到外面一家酒铺去饮酒,不料就遇见了鲁志中。鲁志中早先待江小鹤甚好,所以江小鹤先招呼了他。鲁志中就急匆匆说了阿鸾与纪广杰在秦岭受伤被擒之事,并说他是才派人将受伤的葛志强送回了大散关,现在要赶紧往南郑见鲍志云,求他设法。

    江小鹤一听阿鸾陷身于贼窝,他就十分焦急,这才自告奋勇,赶往秦岭杀了银镖胡立,救出来纪广杰和鲍阿鸾,但没算到阿鸾却又失踪。

    如今钩刀戚永已然回来了,江小鹤与他见了面,戚永就说:“我都打听出来了,鲍老头子已往川北。有人在剑阁北边看见了他,只见他往南去了,可不知他到哪里去。他只是一个人,骑著马。龙家兄弟还在紫阳,假意说他们都往别处保镖去了,其实他们都住在紫阳城里,藏在谁家可也探不明白。”

    江小鹤一听,不禁咬了咬牙,向戚永拱手道谢,说声“再会”他就到了房里。取了昨天存放在这里的行李,他就出门上马,又往南走去。

    此时他骑的仍是向白毛虎素来的那匹马,马是纯黑色,很矫捷,他决定了路程,就是向北去寻鲍振飞。虽然自己已经答应了鲁志中,见了鲍振飞不置他于死地,但到了那时,自己是否能忍得住气,手下是否留得了情,自己还不敢说一定。

    他催著马走去,走过汉中府也不停留,越走离城越近了。但是他的心里却越发悲痛,痛愤交集。

    这日在下午二时许,他便到了镇巴县城,也许是因他到过江南,又是才从长安、汉中那些大城池来,所以他觉著他这家乡比十年之前更为狭小破陋。他不愿为人所注目,还没进城内便下了马。

    但是,他牵马一走进城来,却觉得两脚发沉,胸头像压著个极重的东西。他的五脏都仿佛被刀割著,两眼也十分酸痛。街上往来的人倒还不少,有几个都是早先的熟人,现在他们都已老了、瘦了、穷了,仿佛都已改了模样。

    江小鹤与他们走个对面,他们都不认识小鹤,小鹤就也不去招呼他们;同时又怀疑自己十年以来也许已改变了模样。

    他感慨万端,极力抑制著眼泪。走了不远,就到了马家铁铺的门前,他的眼泪就有些忍不住了。他将马就拴在招牌上,向里去望,只见里面黑洞洞地,死沉沉地听不见一点叮叮的打铁之声,店上也没有一个人。

    他又有些惊讶,迈著沉重的脚步进到铺内,悲痛地叫说:“姨丈!姨丈!”

    有个小徒弟蹲在那烟薰黑了的墙根正在打盹,这小徒弟不过十一二岁,跟他早先在这里作徒弟的时候年纪差不多。

    当时小徒弟醒了,就问说:“买甚么?”

    小鹤说:“我不买甚么,我找这里的马掌柜的。”

    那个徒弟就站在院里的门首,叫说:“掌柜的,有人找你。”

    里院似乎有人答应了一声,江小鹤就站立著等候。他向四下去看,就这铺中的存货也十分寥寥,墙上只挂著两三只锅,锅上都落著很厚的尘土,地上放著几个锄头、铲头,也像多日没有人光顾了。

    江小鹤就晓得马志贤这几年一定是生活状况不佳,他的心中就越发难受。

    待了一会,由里院出来一个人,又黄又瘦,穿的裤子上也打著许多补钉,辫子盘在头上,也积了不少泥土。

    小鹤几乎不能认识这就是他的姨丈了,看了半天才看出来。

    他就双目流著热泪,深深打躬,叫声:“姨丈!”

    马志贤十分惊讶,直著眼睛问说:“你是小鹤吗?”

    小鹤悲声应道:“我是小鹤,姨丈,咱们十年未见了!”

    马志贤喜欢得跳跃起来,拉住了小鹤那又粗又大的手,说:“啊呀?你回来啦?好孩子,你真有志气,我真佩服你!来,来里院咱们谈谈吧!”

    他的心情似乎紧张万分,到了里院,他就把江小鹤让到屋内,此时他的妻子李氏在预备著烧晚饭。

    李氏也比十年前憔悴苍老得多了,以前她是个少妇,脸上还擦脂粉,现在她却是又黄又瘦,简直是个半老婆子了,衣服也滥褛不堪。

    她一见丈夫领进屋来一个高身材黑脸的强壮少年,她也十分惊讶,马志贤笑着说:“你瞧这是谁?你还认识不认识?”

    小鹤深深打躬,叫声“姨母”

    李氏才明白,但仍惊讶著,说:“是小鹤吗?”

    马志贤笑着说:“不是他还是谁?你看,真是一条好汉子了,想不到表姊夫也会有这样好的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他面上也不禁现出悲戚之色,滚下眼泪。他连向小鹤说:“坐下!坐下!”

    小鹤坐在床上破席头上,拭拭泪说:“姨丈近来的景况如何?”

    马志贤摆摆手叹息著说:“别提啦!这几年乡下的收成不好,不是旱就是涝,城里的买卖也都不好作。我这铺子有两三日没升炉子做活了,伙计早就雇不起啦,只有一个徒弟给我看门。我白天在家里,吃完饭就出城,到巩家庄巩举人家护院,这样才能有碗粗粮食吃,没至于挨饿。可是我这几年又常闹病,药钱又花了不少,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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