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赫然正是万老夫人。
忽然间,一根树枝闪电般插入了棺材缝里。
万老夫人吃了一惊,拼命想将棺盖拉下去,但那柔弱的树枝上,却似有着千钩之力,她非但无法将棺材盖拉下,棺材盖反而一寸寸向上抬起,万老夫人面上已无人色,沿着那树枝瞧了过去。
只见一只白如莹玉的手掌,以三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轻拈着树枝,再往上瞧,便是一只淡青色的衣袖。
瞧到这里,万老夫人便再也不敢往上瞧了,脑袋往里面一缩,整个人也全都缩进棺材里。
只听一人轻笑道:“我算定你必定要来上山瞧热闹,却找不着你,心里正自奇怪,谁知你竞已躲进了棺材。”
语声娇柔清脆,除了小公主,还有谁?
她口中说话,手中树枝轻轻一挑,整个棺材盖被她挑了起来。万老夫人.身子蜷伏在棺材里,竟是不敢抬头。
小公主道:“反正躲也躲不了啦,还不出来?”
万老夫人道:“姑姑娘你找我老婆子,莫非有什么容不成?”她拼命想装成若无其事之态,怎奈语声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小公主道:“我找你,只不过要问问你,方宝玉到哪里去了?”
万老夫人吃晾于笑道:“方方宝玉,姑娘你说的是方宝玉?嘿嘿!这位小少爷的行踪一向飘忽得很,我老婆子怎知他在哪里?”
小公主忽然一笑,道:“你真的不知道?”
她不但面上泛起笑容,语声也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但万老夫人瞧在眼里,却不禁打了个寒噤,道:“真真的。”小公主笑道:“你若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要如此怕我?想见你暗中必定怀了鬼胎,是以才会如此心虚胆怯,是么?”
万老夫人道:“我我”
小公主柔声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从来不愿吃亏的,那么,此刻又何苦逼我动手?还是说出来吧,我绝对不会难为你。”
刀老夫人缓缓道:“只要我说出方宝玉的下落,你便不来难为藏?无论他在哪里,你都”
小公主截口道:“不错。”
万老夫人道:“你凭什么能令我相信你?”
小公主笑道:“没有凭什么,只凭你此刻非相信我不可。”
万老夫人怔了一怔,苦笑道:‘‘不错,此刻我的确非相信你不可好,我告诉你。”
小公主娇笑道:“和聪明人谈生意,的确痛苦得棍,你说,方宝玉在哪里?”
万老夫人眼珠于转了转,大声道:“方宝玉已死了。”
小公主身子一震,万老夫人身形已凌空而超,倒翻了两个跟斗,如风逃去,百忙中还偷偷瞧了小公主一眼。
只见小公主木立在棺旁,似已愕住,竞全无追赶之意。
万老夫人眼珠子又一转,迅速顿住身形,大呼道:“方宝玉的尸身,我老婆子亲眼瞧过,绝不会骗你。绝不会骗你”呼声犹激荡在山林间时,她人影已瞧不见了。
小公主痴立当地,面容木然,谁也无法自她神情间瞧出她究竟是悲是喜?只听她喃喃低语道:“她莫非在骗我?不会,她若要骗我,也不会如此骗我的,只因如此做法,她全无好处,而没有好处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时人丛中又发出骚动之声,群豪耳语,轻呼道:“冷冰鱼冷冰鱼来了”千百,使汇集成一般震耳的吼声,但小公主却仍痴痴的站着,全未觉察。
她只是轻轻自语,道:“宝儿,你难道真的死了?”
方宝玉之死讯,自然要使“五行魔宫”的策略发生重大的改变,但泰山竞技之会,却仍然在照常进行着——到了这时,世上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此会因延一时半刻了。
黄昏时,大会发出于通告:
“人之体力有限,消耗却无限,纵是绝代高手,亦无法连续接战数十高手,鉴于以往武林较技盛会‘车轮战’之不公,本会决定力求革新,除此弊端,今特请了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等七位江湖德高望重之士,组成本会之监察小组,除弊革新,力求公允。
凡欲参与此次盛会之人,盼即往监察小组处抽签决定对手,决战之后,胜方再与胜方决战,如此继续轮流决战,战至最后一对,便可分出究竟谁是压倒群豪之人,亦无人固体力消耗过巨而园丁落败。
此通告于大会前拟定,经已接获请柬之四十三位豪杰同意后施行,盼天下武林同道一体知照。”
这简单而隆重的通知,由参加此会高手之一——“震天霹雷”许铸以尼以震人耳鼓的洪钟之声,在人丛前念了出来。
这时山坪前已留出一方空地,由“万竹山庆”主人指挥庄丁壮汉,在空地上搭起了一座高台。
七位监察人,除了“云梦”万子良犹末现身外,都已在台侧设下的座狡坐定,这七人武功虽然未必全都高明,但却自然都是行事公允,为人方正,目光敏锐,历练丰富的江湖老手。
本也混在人丛中的“快马阴刀”吴东麟、“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子”蒋笑民、“济城大侠”潘济城这些伎显赫一时的武林高手,听了通告后,惧都已走向监察人的座位。
这时,日已落,月末升,天地间一片朦胧,再加上高山之颠氤氲漂渺的烟雾,令人如同已登仙阙一般,几欲振翼飞去。
但“万竹山庆”的庄丁们,已高举着灯笼火把,挟步而来,特制的灯笼火把,瞬即便将这一片山坪照耀得亮如白昼。
山风振衣,火光耀眼。
群豪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俱都不由自主地顿注了语声,收敛了笑容,坪上唯闻丁老夫人慈祥而严肃的语声,沉声道:“长自吴东麟、济城潘济城,你两位为一对,但盼两位存以武会友之心,莫使诡计,莫立意伤人”
于是,泰山上龙争虎斗,眼见便要开始。
这时,谁也不会想到方宝玉,谁也想不到方宝玉这时在哪里——但这时方宝玉却竞已到了泰山脚下。
方宝玉逡巡在泰山脚下,几次举步上山,却又全都驻足,他竞似已不敢上山,竞似已失去上山的勇气。
他衣衫褴褛,发髻蓬乱,憔悴的面容上,泥污斑斑,甚至连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也不复再有昔日那股逼人的光采。
但他却还未死。他还确确实实地活在世上。这是为了什么?这原因必须从他被困在天香茶林中那日说起。
原来那日他在天香茶林,小公主的绣阁中,饮下了那杯毒茶后,他以那几乎无所不能的意志之力,使自己神智保持清醒时,他体内那已妙参自然玄机,流动循环不息的内力真气,便在他不知不觉间,将迷药的药力,全部逼入了丹田下腹中——这道理正如人体血液中也有着一种消灭毒素的力量一样,平时流动循环不息,一遇病毒,便会发出抗力,病毒侵入人体时,若非十分猛烈,便会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被血液中抗毒力消灭,使疾病不能发作,内力练至宝玉这种地步后,自然也有一种抗毒之力,这力量自然要比血液中的抗毒力强大得多。
但茶中迷药的毒性,也十分顽强,宝玉体中内力虽强,短时间还是无法将这毒性完全消灭。
是以这股内力必须将这股毒性里在丹田中,逼住它,不让它毒性发作,于是这般角力便不能在宝玉体内继续流动循环,是以宝玉使以为自己内力已完全失去,已无法再与别人动手。
这股内力凝结后,当真是坚如精钢,它凝结在宝玉丹田下腹中,宝玉下腹自然不时要发生剧痛。
他究竟年纪还轻,阅历还浅,竞未想出这其中的道理—-就连老奸巨滑的万老夫人,也摸不清其中玄妙,是以才会骤下毒手。
她连点方宝玉下腹剧痛处左近数处穴道——宝玉下腹剧痛处,也正是他内力凝结处,万老夫人的指力,恰巧将他凝结的内力震开,这内力郁结已久,此刻一旦崩溃,自穴道中激射而出,正如堤溃水决,力道是何等强大!
万老夫人如何抵抗得住,是以她最后一指点下,身子便被震得飞了出去,有这般内力挡住了万老夫人的指力,是以方宝玉虽被点了“死穴”但犹能不死。
但内力一崩,那毒性自也立刻发作,瞬即在宝玉全身上下散布开来,宝玉骡然不觉,自被迷倒。
是以他身子立时软绵无力,口中也立时不能言语,只有任凭万老夫人将他埋人士中,而恰巧听到了魏不贪的隐秘。
那迷药的毒性虽已被内力磨炼去不少,但力量还是十分慷人,毒性完全发作时,宝玉但觉身子火烧般热痛。
但那时却恰巧有大雨倾盆而落,雨水浸入泥土,潮湿的泥土,便也恰巧将宝玉体内的热毒化解。
这些事自是万般凑巧,但除了方宝玉这样的非凡人物,怎会遇着这许多非凡的奇遇?
直到此时,宝玉只要一想起他在泥十中渡过的那数日,那数日他所经历的折磨、痛苦、伤心、绝望
他身上便会不由自主爆起一粒粒鸡皮疙瘩来,他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代价,来忘去那些个可怕的日子。
迷药的毒性,经过数日后,方自完全消失,那时他才自泥土中脱身而出,那时他实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幸好“快聚园”中群聚都已赶往泰山,他才能连夜逃了出来,仰观星月,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实已有如两世为人——他本不知惧怕是何滋昧,但这时他都连灵魂都起了战栗。
然而,这时月已将圆。
宝玉瞧见了当空明月,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向泰山奔去,一路上,他体力渐渐恢复,但他壮心雄志似也已被那可怕的痛苦折磨殆尽,除了购买食物外,他竟已不愿见人,更不愿修饰。
如今,他逼巡在泰山脚下,竞也无上山的勇气。
这是泰山下阴僻的一角,他沿着山脚,缓缓踱步,心中充满了疲惫的怯懦,怯懦的痛苦,痛苦的矛盾
忽然间,阴暗的秋草丛中传出一声呻吟之声!
宝玉心神一震,停下脚步,凝目望去,只见草丛中果然有一条人影,正在不断的挣扎,不断的呻吟。
他身子完全浸浴在月光中,这人影自也瞧见了他,挣扎着爬了过来,双手撕抓着泥土,额角道:“水水好心人,求求你给我些水”达语声虽因痛苦颤抖而有些改变,但宝五还是听出了他是谁。
刹时间,宝五但觉心房一阵急剧的震动,双目中也立时喷出了狂怒的火焰,脱口嘶声道:“你!你是魏”
那人影吃惊的抬起头来,这才瞧清月光下这槛楼的少年,赫然竟是久已失踪了的方宝玉!他中已扭曲的面容,此刻更是扭曲,是惊,也是喜。
他惊喜呼道:“宝儿,是你快快来救我快”
宝玉忍不住狂吼一声,道:“救你?你忍心对杨七叔下得了那样的毒手,又要将诸位叔父一一置之死地,你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他话末说完,魏不贪身子已缩成一团。
他自间这隐秘再也无人知晓,哪知却被宝玉当面揭破,这时他心中的惊恐骇惧,当真如见鬼魅一般,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怎会知道?”
一句话出口,他便知自己说漏了嘴,颤声接道:“我没有”
宝玉一把抓住他衣道:“你还想骗我?告诉你,此事乃我亲眼所见,你再也骗不过的,你可知道你动手之时,我便在你足下的泥土里。”
魏不贪骇极大呼道:“鬼你莫非是鬼?”
宝玉惨笑道:“不错,我是鬼,我是代扬七叔向你索命的鬼。”
魏不贪惨呼道:“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也是被人骗的,你瞧我。我如今也被人害成了如此模样。”
宝玉道:“我正要问你,你怎会突然变得那般丧心病狂?怎忍对扬七叔下得了那般毒手?又怎会落到如此模样?”
魏不贪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眼角却沁出两滴莹晶的泪珠,他身子颤抖,泪珠堕落。
他口中道:“狡兔死,走狗烹,我我任务已达成,实已无用了,他们他们自不容我再活在世上,虽然早巳知道此点,虽然早已小心提防,但却还是逃不过他们的毒手。”
宝玉大骇道:“任务已达成?难道难道请位叔父都已遭了你的毒手?”
魏不食道:“我该死我实是罪大恶极我后悔也来来不及了。”
宝玉心魂皆飞,声泪齐下,怒喝道:“你你赔他们的命来!”
他手掌已抬起,但瞧见魏不贪那充满了痛苦与悔恨的目光,那流满了眼泪的面容,这一掌竟是不能拍下。
魏不贪额声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反而可以减少我此刻的痛苦,我我反正是活不了的”
宝玉以手捶胸,顿足嘶声道:“但你为何要如此?”
魏不贪流泪道:“贪心,贪心害了我,我我辜负了恩师为我取的‘不贪’两个字,我死了也无颜见他老人家。”
他痛苦更是剧烈,身子痉挛也更剧烈,他双手惧巴插入了泥土中,每说一中宇,身子都要因痛苦而抽动一下。
宝玉突然想起了那语声极是熟悉的神秘怪容,大声道:“那日在快聚园中,你杀了杨七叔后,与你说话的人是谁?”
魏不贪呻吟已变作喘息,竟是再也不能说话。
宝玉一把抓住他肩头,嘶声道:“他是谁?谁?”
魏不贪双目已闭起,嘴唇已干裂,他竞已进入晕选状况,口中不断发着梦呓的低语,不断道:“珠宝金子水”
宝玉拼命摇动着他身子,呼道:“醒醒醒醒,说,究竟是谁?”
魏不贪眼睛终于缓缓张开,茫然瞧着宝玉。道:“他他”深深吸入口气,本已因痉挛而蜷曲的身子,突然缩做一团,便再也不会动了。
风凄,月冷。
所有的呻吟、喘息,都已一齐寂绝,月照荒山,风吹木叶,这仲秋的月夜,竞实似变作严冬般萧索、寒冷。
宝玉徐徐站起身子,木立在魏不贪的尸身前,凝注半晌。突然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但,他那无神的双目,此刻却已射出火热的光焰。
他咬了咬牙,抱起魏不贪的尸身,大步上山。
山路险陡,荆棘没径,怪石嶙峋。
但此时此刻,世上已没有任何艰险困难,可以阻挡住方宝玉上山的决心——他决心既下,正如箭已离弦,万难回头。
他大步而行,绝不回头,绝不停顿。然后,他寻了个深透而隐秘的洞窟,安放起魏不贪的尸身。
突然间,静夜中又有人声传来。
接着,洞外闪起了火光。
那人语、脚步声十分嘈杂。显然来的人数不少,但闪烁的火光在这荒山静夜里看来,却显得十分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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