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黄杨木雕的小盒子,是她小时候自己所做的手工,盒中本来藏有两颗孪生的红豆的,红豆上还有她的指甲痕,是她亲手从枝头摘下来的。红豆本名“相思豆”但她那时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相思”只是觉得这两颗连体孪生的红豆好玩,就把它采下,珍藏起来,后来不知怎的连红豆连盒子失了,她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后来到她出了师门,做了绿林盟主,事务纷繁,人长大了,小时候的玩物也就更加忘了。
直到两年前的一天,笑傲乾坤华谷涵派人送她一个金盒,盒中有三件礼物,其中之一,就是这对孪生的红豆,这才重新勾起她的记忆。
华谷涵所送的那三件礼物,一是她父亲手写的她的生辰八字;一是染有血渍的破市;一是这对红豆。每件礼物,都藏着一个谜,令她当时百思莫得其解。后来她们父女重圆,前面两个谜是已经解了,但最后一个谜依然未解。
她小时候失落的玩物,怎的会到了华谷涵手中,又给华谷涵当作礼物送回来呢?她几次与华谷涵见面,都是匆匆分手,未及详谈,这件“小事”也始终未问过他。
蓬莱魔女掏出华谷涵送她的金盒,将那两颗红豆把玩一会,又再放回自己所做的那个黄杨木雕的小盒于中,心道:“红豆我是失而复得,只不知失去了的人,能否重来?”想起红豆寄托相思之意,不觉惘然!
“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处?侠骨柔情总惹愁!”难道华谷涵这首诗竟成“诗忏”?当真是“红豆空抛”当真是“总惹愁”么?正在蓬莱魔女情思惘惘之际,忽听得一声长笑,远远传来,笑声清亮,顿挫抑扬,若有节拍。蓬莱魔女又惊又喜,道:“爹,这回可找着他了。你听,这不是华谷涵的笑声?”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有一缕箫声,俨若从天而降,摇曳生姿,音细而清“插”入笑声之中,丝毫也不为华谷涵的狂笑所扰乱!
赫连清云本来已是阖上了眼瞻睡觉的,一听箫声,倏地便似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眼中放出喜悦的光芒,说道:“姐姐,你听!这不是武林天骄的箫声?”柳元宗道:“赫连姑娘,你别下床,我出去看。”携了女儿,出了客厅,这才一皱眉头,悄声说道:“我以为他们两人是早该谅解了的,怎的却在较量内功?难道又失和了?”
蓬莱魔女也听出了他们是以萧声笑声较量上乘内功,双方正自不分高下。蓬莱魔女亦是惊疑不定。
忽听得萧声笑声,同一时间,嘎然而止。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子携着手走进门来,看他们亲热的神情,便似亲兄弟一般,哪里有丝毫敌意?几许风波,几番离合,江南湖北,万水千山,又是几番寻觅?正以为红豆空抛,却不料侠踪忽现,而且是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刹那间,蓬莱魔女的惊喜可想而知,一时间她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她曾衷心盼望过这两个人和好如初,也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与他门二人会面的光景,甚至还曾经有过多余的忧虑:“不知他们能否尽消芥蒂?而自己周旋在他们二人之间,第一次见面之时,或许也会感到一点尴尬?”想不到他们现在忽然来了,来得这样意外,又是这样自然。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像是一股清新的风,把蓬莱魔女多余的忧虑吹散了。
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见着了蓬莱魔女,两人也都是怔了一怔,但蓬菜魔女之来,早已在他们意料之中,是以虽然怔了一怔,却也并不怎么惊诧,一个说道:“啊,清瑶,你来了!”
个说道:“柳姑娘,路上辛苦啦!”两句简简单单的问候说话,却藏着各不相同的复杂感情。笑傲乾坤是第一次亲切地叫她的名字,显示出对她已是完全谅解;武林天骄则改口称她“柳姑娘”那是愿意自居于朋友的地位了。而他那句对蓬莱魔女的慰问:“路上辛苦啦”也暗示了他就是那个曾经暗中相助蓬莱魔女脱险之人。
这样的会面比蓬莱魔女所能想象的还要圆满,她本来是个爽朗大方的女中豪杰,既觉察到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的芥蒂已经消除,她的紧张情绪也就过去了。但在此时,她却无暇再说应酬的套语,紧张的情绪一过,立即便问:“公孙奇这贼子来过没有?”
笑傲乾坤诧道:“公孙奇?没有时!”
蓬莱魔女道:“那么另外有个驼背老人来过没有?”
武林天骄答道:“你说的是神驼太乙吗?也没有呀!”
这次是轮到蓬莱魔女诧异了“那么我的师父呢?他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是公孙奇将他骗走的呢。”
笑傲乾坤道:“丐帮明日一早在首阳山上召开大会。丐帮内定的新帮主风火龙与他帮中的长老联名,送来了拜帖,请公孙前辈务必今晚上山,以便明早参与他们丐帮之会,作他们特邀的贵宾,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用了最隆重的礼节发出邀请,公孙前辈,自是不能拒绝。”
武林天骄接着说道:“公孙前辈是二更上山的,我门送了他一程,归途中看见月色很好,华兄一时兴起,邀我比试内功,想不到你们已经来了。你们倘若来早一个更次,还可以见看你的师父的。”
蓬莱魔女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但却也感到有点蹊跷!
柳元宗道:“你们是几时来的?”
笑傲乾坤道:“我来了已经三大,檀兄则是昨天才到。”
柳元宗道:“你们见过了风火龙没有?”
笑傲乾坤道:“尚未见过。丐帮的首脑人物是在我之前,早已上了首阳山了。他们正在进行召集大会,我是他们帮外之人,按照江湖规矩,须得避嫌,不便上去相访。”
柳元宗沉吟半晌,说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按说丐帮消息灵通,且又是山下山上之隔,丐帮中人也当知道你们是在这山下的采薇村的。为什么他只是邀请公孙隐却不邀请你们?”
蓬莱魔女道:“是呀,我也正为此感到踢跷,丐帮的惯例,一向是不邀请外人参加他们本帮的大会的。若说他们这次是为了要推立新帮主,才邀武林同道作为见证,那又不应只邀请我师父一人,你们正在这儿,照理风火龙是应该懂得做做这个顺水人情,连同邀请你们才是。”
要知公孙隐固然是武林前辈,但华、檀二人也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人物,尤其华谷涵与丐帮更有师门的渊源,丐帮既然破例邀请宾客,这样的两个人正是想请都请不到的人物,如今丐帮却只送来了一个请帖,这岂不是出乎情理之常?武林天骄道:“也许因为公孙老前辈是地主的关系。他不邀请我们,我们当然不便与公孙前辈一同去了。”
笑傲乾坤笑道:“我估计你们在这一两天也会到了,乐得留守此处等候你们。”
武林天骄道:“听说我姐姐在光明寺,柳姑娘曾见着她么?”蓬莱魔女搔了搔头,笑道:“你瞧我多糊涂,我早应该告诉你了,却只顾着和你们说话。我不但见了你的姐姐,还见了另一个人呢,这人就在这儿,现在正等着你去看她。”
武林天骄怔了一怔,道:“是谁?既在这儿,却为何不见出来?”蓬莱魔女道:“她受了点伤,你别担心,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不过,也还未能下床,你赶快去看她吧。她在我从前住的那间房子。”
武林天骄猜到了几分,连忙进去。笑傲乾坤不知就里,以为是哪位武林同遭受伤,也想跟去。蓬莱魔女摆了摆手,低声笑道:“别去打扰他们!”
武林天骄走到房门口,轻咳一声,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谁?”武林天骄早猜到了是赫连清云,但此时听得她的病中的声音,仍是不禁又惊又喜。
武林天骄应了一声:“是我。”揭开门帘,便走进去,只见赫连淆云已经坐在床上,面如黄纸,但两只眼睛仍是秋水一般的明亮,放出喜悦的光芒,定着神看他。
武林天骄又是怜惜,又是惭愧,低声说道:“云妹,你受苦了!伤得如何?”赫连清云暇角有晶莹的泪珠,说道:“想不到咱们还能在这里会面,我是来找你的,你知道么?”喜悦与辛酸交织,化成了一颗颗的泪珠,滴在笑靥如花的脸上。赫连清云第一次向她所喜欢的人倾诉相思,此时此刻,她只想说出心里的活,却忘了自己的伤了。
武林天骄一直不知道这个小师妹暗中恋慕着他,到了采石矾之战那天,方才看出几分,但那时他在失意之余,仍是心如槁木。此刻,他听到了赫连清云真挚的心声,却不能不为她的深情感动了,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一处,武林天骄用衣袖轻轻给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珠,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云妹,我辜负了你,但愿以后能弥补我的罪过。”
屋外是严寒的雪夜,屋内则是春意融融。在这里是赫连清云与武林天骄的情意绵绵,在那里则是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的心心相印,满天云雾都在他们相视一笑之中消散了。
他们都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万语千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元宗忽地笑道:“现在已过了三更,你们也应当走了。”
蓬莱魔女一时不明父亲之意,怔了一怔。柳元宗道:“你不是为了丐帮之事而来的么?”
蓬莱魔女翟然一惊,恍然大悟,说道:“哦,不错。丐帮之会明日一早举行,风火龙虽没邀请咱们,咱们也该作个不速之客的,此时是应该走了。”
柳元宗笑道:“不是‘咱们’,只是‘你们’。我还要留在这儿一会,待我再给赫连姑娘看一次病,要是她的病情没有变化,我才能够放心离开。”其实赫连清云早已脱了危险,她有武林天骄看护,也无须柳元宗再加照料的了。柳元宗是有意给笑傲乾坤一个机会,让他陪伴女儿的。
蓬莱魔女双颊微晕,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一步。爹爹,你可要快些来啊!”天上飘下鹅毛雪花,两人踏雪而行,身上微感寒意、心中却是暖烘烘的。笑傲乾坤向来狂放,此时他第一次与他所倾心的人单独相处,不知怎的,却感到了局促不安,不知说些什么活好,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话题,问道:“清瑶,你是为丐帮之事而来的么?这么说你是见过了武士敦与云紫烟的了?”
蓬莱魔女道:“不错,我此来一是为了拜见恩师,请恩师亲自处置他那不肖之子;二来也是为了替武士敦洗雪冤情。你是知道武士敦这件冤枉的,可曾告诉了我的师父么?不知武士敦可来了没有?我是告诉了他我师父的这个住址的。”
笑傲乾坤道:“武士敦未曾来过,但他那件冤情我则已经告诉了你的帅父了。”
蓬莱魔女道:“你们以为风火龙此人如何?”
笑傲乾坤道:“以他往日的为人而论,倒还不失‘侠义’二字,但他这次诬陷武士敦,却不能叫人原谅了。看来他是贪图权位,以至利令智昏,故此不惜千方百计,将他师弟驱逐出帮。”
蓬莱魔女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我师父既然知道这件事情,他怎能但然接受风火龙的邀请,不起怀疑?”
笑做乾坤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这张请帖又是由风火龙与他帮中的几位长老联名发出的。你师父纵然对风火龙有点怀疑,也不能不给丐帮面子。丐帮中人十九是侠义之士,风火龙即使心怀叵测,料想也不敢在大会之中,对你师父有所不利的,这点你倒可放心。”
蓬莱魔女道:“我师父可想为武士敦洗雪冤情?”
笑傲乾坤道:“我们是相信武士敦的,但可惜毫无证据,如何可以为他洗雪?而且这毕竟是丐帮的内争,外人也不好干预。”
蓬莱魔女道:“倘若这不是内争呢?我倒有一点证据。”
笑傲乾坤骇然道:“什么?难道风火龙为了篡夺盟主之位,竟不惜勾结敌人?你有的是什么证据?”蓬莱魔女道:“我有风火龙的师父前丐帮帮主尚昆阳当年的亲笔书信,这封信是由他们帮中的一位长老保存,证明武士敦是奉他之命投入金国御林军中,伺机刺杀金主完颜亮的。这封借由那位长老的弟子带来,意欲在首阳山大会中揭明真相。不料中途遭人截杀,杀他的那个人就是以前金国的国师金超岳。无巧不巧,恰好给我碰上,这封信到了我的手中。”笑傲乾坤大惊道:“有这等事?这么说风火龙当真是私通外敌了?”蓬莱魔女道:“我也不敢断定。后来我在古庙夜宿,又碰上两个丐帮弟子前来谋夺此信。他们先用迷香,我假作不知偷听他们谈话。其中之一说出是奉风火龙之命,但风火龙却是不许他们杀我的。我是金国所欲得而甘心的钦犯,倘若风火龙确实投了敌人,似乎不应下此禁令?”
笑傲乾坤道:“或许这是他良心未曾尽丧之故。但事情还未到水落石出之时,我们也不能过早便下断语。好在你既有这封书信,就可以在丐帮大会中理直气壮地向风火龙质问了。”
蓬莱魔女点头道:“不错,且待到大会再说吧。”两人谈了正事之后,开了话头,笑傲乾坤已减了几分拘束,说话也渐渐流畅了。
蓬莱魔女又与他说了武士敦与云紫烟的故事,此时雪已止了,满地清辉,寒林寂寂,笑傲乾坤若有所感,忽地对蓬莱魔女凝眸一笑。
蓬莱魔女抨然心跳,稍稍避开笑傲乾坤凝视的目光,低声说道:“你笑什么?”
笑傲乾坤道:“可笑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是云紫烟的好友,也不知道你第二天就会来到她家。”
蓬莱魔女道:“要是知道呢?”
笑傲乾坤笑道:“那就不会匆匆而走,连名字也没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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