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的是你的母亲的衣冠,至于你的母亲,她已经仙去
这个老和尚正是顺治皇帝,他得董小宛后十分宠爱,封他为鄂妃。只是董小宛既怀念冒辟疆,更怀念地遗下的女儿浣莲,心中郁郁,整日无欢,顺治因此也是意兴萧索。太后闻知一个汉女受宠,已是不悦,更何况如此。当下大怒,命令宫女把董小宛乱棍打的,沉尸御河。顺治知道后,一痛断绝。竟悄俏地走出宫门,到五台山做了和尚,在清凉寺中为董小宛立了个衣冠冢。
这时冒浣莲见了荒冢,悲痛欲绝,她顾不得风寒露重,在草地上就拜将下去。坟头两盏长明灯发着惨绿光华,照样白玉墓碑上的几个篆字:“江南才女董小宛之墓”冒浣莲见了上面并没有写着“贵妃”之类的头衔,心中稍好过一点,她回眸一看,只见老和尚也跌倒在乱草丛中,面色惨白,康熙皇帝面容愠怒,把头别过一边。傅青主则抬眼望着照夜的星空,好像以往思索医学难题一样,在思索着人生的秘密。
在清代的皇帝中,顺治虽然是“开国之君”但也是冲龄(六岁)即位,大半生受着叔父多尔衮母后的扶持,后来还弄出太后下嫁小叔的怪剧。这情形就有点似莎士比亚剧中的哈姆雷特一样,顺治精神上也是受着压抑而忧郁的,他在出家之后,自仟情缘。想自己君临天下,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对君王权力哑然失知,也深悔自己拆散了冒辟疆的神仙眷属。这时他跌坐荒冢之旁,富贵荣华,恩恩怨怨,电光石火般的在心头掠过。”
冒浣莲拜了几拜,站起身来,抚着剑销,看着顺治。她见这老和尚似比石一般跌坐地上,心中不觉一阵颤慄,手不觉软了下来,博者主长叮一声,说道:“浣莲,我们走吧!”
叹声未已,脚步未移,忽见一群武士追着一个披面纱的少女,越追越近。冒浣莲一看,不觉失声叫道:“兰珠姐姐!”
原来在冒浣莲碰见老和尚时,易兰珠也有奇遇。这要从多铎夫妻说起。
多铎受了刘郁芳暗器所伤,虽非致命,但也流血过多,回到清凉寺就躺在床上静养。鄂王妃纳兰明慧见丈夫这个样了,心中个无比怜惜,亲自服侍他汤药,劝他安眠。多铎结婚后十六年来,妻子对他都是冷冷的,这时见她亲自服侍,心中非常酣畅,不一全就睡着了。鄂王妃待他睡后,独自倚栏凝思,愈想愈乱。这时待女进来报道:“纳兰公子的来看你!”
鄂王妃道:“这么夜了,他还没睡?”说罢吩咐侍女开门。门开处,一个少年披着斗蓬,兴冲冲地走进来,说道:“姑母,我又得了一首新词。”
这位少年是鄂王妃纳兰明慧的堂侄,也是有清一代的第一位词人,叫纳兰容若,他的父亲纳兰明珠,正是当朝的宰相(官号太傅)。纳兰容名才华绝代,闻名于全国,康熙皇帝非常宠爱他,不论到什么地方巡游都衔他随行。但说也奇怪,纳兰容若虽然出身在贵族家庭,却是生性不喜拘束,爱好交游,他最讨厌宫廷中的刻板生活,却又不能摆脱,因此郁郁不欢,在贵族的血管中流着叛逆的血液。后蕊研究“红学”的人,有的说”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便是纳兰容若的影子,其言虽未免附会,但也不无道理。
在宫庭和家族中,纳兰容若和他的姑姑最谈得来。纳兰明慧知道他的脾气,含笑道:“听说你这几天写了一首新词,其中两句是‘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老爷子(皇帝)很不欢喜,今天又写了什么新词了!”
纳兰容若道:“我弹给姑姑听。”说罢从斗篷里拿出一把”马头琴”调好弦索,铮纵地弹奏起来,唱道:“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夕夕长如块!
但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
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
春丛认取双栖蝶。”
琴声如泣如诉,纳兰明慧听得痴了,泪珠沿着面颊流了下来,泪光中摇晃看杨云骢的影子,她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大婚前夕,那时她何尝不想像天空的鸟儿一样飞翔,然而现在还不是被关在狭窄的笼子凄迷中,琴声“划”然而止,余音缎绕中,突有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好词!”
纳兰姑侄蓦然惊起,只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盈盈地立在堂中。纳兰明慧武功本来不错,只因为迷于琴声,竟自不觉这少女是什么时候来的。
纳兰明慧蓦然想起今天在五台山行刺的少女,瞿然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少女咬着牙根说道:“我是一个罪人!”
这声音竟似在什么地方听过的,这少女的体态也好像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纳兰明慧突然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记不起是的j在哪一个梦中曾和这位少女相逢。她是这样的亲近而又是这样的陌生。
纳兰容若瞧着这位少女,体态举止,竟然很像姑姑,也不觉奇怪起来,问道:“你犯了什么罪呢?”那少女道:“我也不知我犯了什么罪?我的母亲自小就抛弃了我。我想,这一定是前世的罪孽!”
鄂王妃蓦然跳了起来,想抓少女的手,少女追了几步,两只眼睛露出凛然的神情,冷冷地笑道:“你不要碰我,你是一个高贵的王妃,你又没有抛弃过你亲生的儿女,你要和我接近,不怕会污了你吗?”
鄂王妃颓然地倒在靠椅上,双手捂住脸庞,三个人面面相觑,空气似死一样的沉寂,良久,良久,鄂王妃突然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少女答道:“我叫易兰珠。”鄂王妃松了一口气道:“你不姓杨?”少女道:“我为什么要姓杨?王妃对姓杨的很有好感吗?”
鄂王妃木然不答,口中喃喃地念道:“易兰珠,易兰珠”蓦然想起“易”字是“杨”字的一半“兰”字是自己复姓中的第二个字,而自己失去的女儿,乳名正是叫做“宝珠”
鄂王妃慢慢地站了起来,极手攀着倚子的靠背,只觉迷迷茫茫,浑身无力。这时门外又有侍女敲门,说道:“王爷醒来了,想请王妃进去。”鄂王妃如梦初醒,记起了自己的身份,隔门吩咐侍女道:“我知道了,你先进去服侍王爷,我随后就来。”说罢又坐了下去,间易兰珠道:“你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忙吗?”
易兰珠冷笑一声,说道:“我没有什么困难,所有的困难,我自己一个人都硬挺过去了。”鄂王妃道:“那么你到此问什么事情都没有吗?”易兰珠想了一想,忽然说道:“如果有的话,又怎么样?”鄂王妃答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办!”
易兰珠向前走了两步,猛然说道:“那么,我请你把今日在清凉寺前捉到的少年放出来,交给我带走。”鄂王妃诧然问道:“就是今日行刺我的那位少年吗?”易兰珠道:“正是,王妃不愿意放他吗?我想告诉你,他也是死了父亲的孤儿。今日他不知道轿中是你。”鄂王妃想了半晌,毅然答道:“我放他走!”说罢,缓缓起来,走进了后堂。
纳兰容蓦然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奇怪的少女,只觉得她的目光,如利弩;如寒冰,不觉打了个寒噤,避开了她的眼光,说道:“姑娘,如果我们有什么罪孽的话,那也是与生而俱来。比如我,我就觉得我在皇家就是一种罪孽。”
正说着间,门外一阵步履声,鄂王妃已把今日行刺她的少年出来了。
那被擒的少年,是前明鲁王手下大将张煌言的儿子,名叫张华昭。他中了鄂王妃镖,虽非致命,也是受伤颇重,被擒后,多铎本想即行审问,无奈多铎的伤比他更重,因此只好把他关在后堂,鄂王妃亲自去提,自然很快就提了出来。
张华昭被仇人提了出来,心中正自惊疑不定,忽见房中坐着那位披着面纱的少女,只是当日比自己赶先一步,想行刺多铎的人。这时见她安然坐在堂上,还和一华服少年并坐闲谈,诧异之极,不觉“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易兰珠站了起来,说道:“张公子,你随我走吧!你还能够走动吗?”张华昭迟疑了一会,点点头道:“我还能够走动。”纳兰容名旁坐,见他面如金纸,却还昂首挺胸,分明是忍受着痛苦的神情,心中不忍,说道:“你们这样走未了就走得了,我不敢冒昧,有个不情之请,想委屈这位兄台权当我的书僮,待将息好后,再走不迟。”鄂王妃点点头道:“到底是你想得周到。”张华昭望了鄂王妃一眼道:“我领公子的情,你们若不杀我,我自己会走!”说时神态,表现得很是倔强。
鄂王妃想了一下,对易兰珠说道:“既然你们要走,我也不勉”强你们。这里有一只令箭,你拿去吧,也许会给你减少一些麻烦。”说罢拿出翡翠雕成的短箭,箭上刻有“鄂亲王多铎”几个小字。
易兰珠并不推辞,接过令箭。张华昭白了她一眼,似有不满,但还是随着她走了。鄂王妃扭着双手,呼吸迫促,正如一个人受到肉体上莫大的痛苦一样。而其心灵的痛苦,更超过肉体的痛苦万倍。易兰珠身子微微颤动,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有泪水滴下来,鄂王妃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来,张华昭不耐道:“怎么不走?”易兰珠如在恶梦中醒来,看见张华昭倔强的神气,蓦然回复了自制的能力。虽然鄂王妃看见她所佩的翠环,闪闪颤动,知道她还在发抖,但她已经转过身躯,抢在张华昭的前面,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了。鄂王妃蓦地转过身来,就在堂上供着的一尊佛像面前,跪了下去。纳兰容若凝立在她的身旁,依稀听到她的硬咽。
易兰珠和张华昭走出了院子外,只见月暗星月,夜鸦啼飞,远处铜塔上的琉璃灯,遥射下来,透过扶疏树叶,光线也很幽暗。沿路时不时有巡逻的禁卫军走过来,易兰珠将令箭一扬,果然卫兵们没有盘问。走了一会,忽然间,张华昭身子向侧一倾。
易兰珠吃了一惊,急忙扶住。原来石路苍苔,得不留足。张华昭受伤之后,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虽然易兰珠一把扶住,他胸口已碰到一株横出来的树桠,伤口只是发痛,他忍不住“哟”的一声叫了起来,易兰珠问道:“紧要吗?”他挺着说了一句“不紧要”推开了易兰珠扶他的手,在幽暗的灯光下,又摸索前行。
附近的儿个一禁卫军,闻声来到。易兰珠将令箭取出,满以可以顺利通过,不料其中一个教头,精警非常。他在淡黄色的灯。光下,瞧见易兰珠面色有异,再仔细一看,只见张华昭胸前的衣队血染红了一大片。他蓦然喝道:“抓起来!”一掌说着向张华昭劈来。张华昭人虽受伤,一到危急,力气就用出来了,他向后一纵,横跃出一丈左右。这时易兰珠已是拔剑出手,和禁卫军教头斗在一起。另有两三个禁卫军,跑上来捉拿张华昭,张华昭振腕打出几支瓦面透风镖,虽然伤后气力不加,准头还在,当堂有两个禁卫军给打个正着,追了下去。
这时附近号角呜呜的吹了起来,假山树林之间,人影绰绰。张华昭迷乱中发步奔跑,不知不觉离开了易兰珠,跑过几条幽暗的小径,背后险喝声声,脚步迫近。慌乱中,不假思索,看见前面红墙绿瓦,砌成一座小小的精舍,他一推门就走了进去,这时气力用尽,巨骸欲散,竟然一跤跌在地上,晕了过去!
易兰珠见张华昭慌忙乱跑,心里发急,想跑上去救援,无奈又给禁卫军缠着,她娇叱一声,运剑如风,登时卷起了几道闪电似的光彩。禁卫军教头虽然武功不弱,也给她的奇门剑法逼得耀眼欲花,连连后退。易兰珠急使个“乳燕穿帘”飞身一纵跳出了圈子之外,急急前奔。背后追着四面八方赴过来的禁卫军。就在这危急之际,她碰见傅青主和冒浣莲,正和顺治康熙两个皇帝,立在董小宛的衣冠墓旁。
追来的禁卫军忽然发现康熙皇帝站在那里,而皇帝旁边的少女,又和他们所追的少女打起招呼,不禁大吃一惊,垂下手来,远远站走。
那老和尚慢慢地站了起来,对康熙皇帝说道:“不要难为他们,都放下山去。”康熙默然不答,老和尚拱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说罢从衣袖里摸出一串珍珠,宝光外映,递给冒浣莲道:“你拿去罢,这是你亡母的遗物。”
易兰珠这一惊讶,比刚才所谓更甚。今夜的事,就真如梦境一般。傅青主和冒浣莲,竟然会和皇帝站在一起,而最厉害的游龙剑楚昭南又和一个黑衣武士(阎中天)擦剑站在背后。她定了定神,说道:“我还有一个同伴呢。”老和尚道:“你们一起走好了。”康熙忍不住怒目而视,说道:“难道要我给你们找寻同伴不成老和尚面色微变,对康熙道:“‘你说什么?”康熙的心腹卫士阎中天大着胆子上前说道:“她的同伴也不知是给谁捉了,这间清凉寺又很大,一时间很难查出。皇上把这件事交给奴才办吧,查出后奴才把他送下山去。”康熙向阎中天使了一个眼色,大声吩咐道:“很好,就这样办,你带一百名宫廷侍卫去搜查,可要搜得仔细一点。”阎中天领旨待走,康熙忽然又将他唤住道:“且慢,你把朕的意思告诉禁卫军副统领张承斌好了,你还得赶来回见我。”阎中天“喳”的一声,领旨退下,傅青主验貌辨色,虽然情知有诈,但却无可奈何。看情形,自己不走,也将生变。他向老和尚再微微颔首,招呼冒浣莲和易兰珠道:“我们走吧!”老和尚惨然一笑:“你们也该走了。”说罢,两只眼睛盯住康熙道:“传旨下去,让来人走!”康熙勉勉强强地跟着说道:“让来人走。”禁卫军轰的一声应道:“让来人走!”声音一个接着一个的传递下去,傅青主等一行三人,就在喊声中扬长而去。康熙绷着脸,楚昭南按着剑,望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寺门。
这时刻傅青主等平安下山,而清凉寺内却闹得天翻地覆。禁卫军的副统领张承斌,带着一百名宫廷侍卫,到处乱搜,捉拿隐在寺内的张华昭。
再说张华昭晕过去后,迷悯中忽然一阵冷气直透脑海。他睁眼一看,只见一个华服少年,拿着一杯冷水喷他,这少年正是纳兰容若,再看一看,自己竟然是在一间极雅致的书房之内,沉香撩绕,图书满壁。他想挣起身来,却是浑身无力。纳兰容若笑道:“好了,你醒过来了,别乱动,你流血过多,刚刚才止呢?"
张华昭瞧了一瞧纳兰容若,心内十分奇怪,只得向他道谢。这时门外忽然火把通明,火光直射进来,人声脚步声,嘈成一片。纳兰容若把一张鸭绒被,将张华昭蒙头盖过,倏地打开房门,喝道:“什么事?”
张承斌一看,在这书房住的,竟是相国之子纳兰容若。他急忙垂下手道:“奴才奉旨搜拿逃犯,不想惊动了公子。”纳兰容若冷笑一下,把手摊开,连道:“请,请,我这里专门窝藏钦犯!你快进来搜查呀!”张华昭藏在鸭绒被之内,听出了一身冷汗。欲知张华昭能否脱险,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