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料到他会来,与小张三站在舱面相候,身材比小张三高了大半个头,英俊的面庞有热诚的笑意,仍然不带丝江湖味。
“欢迎枉顾。”江湖秀士持扇抱拳含笑相迎:“算定张兄会来,酒筵已备,请上。”
“特来专诚道谢的。”张允中在岸上行礼:“兄弟已在城内订了酒席”
“我看你是找挨骂,小兄弟可不愿意你又在大庭广众间自找麻烦呢!”江湖秀士用扇指指小张三:“上船来吧!咱们一见如故,交情特殊,不在乎谁作东。”
“我才懒得骂他呢!”小张三白了张允中一眼:“他要充大爷,让他去充好了,船上只有三个人小饮,他会感到乏味的。”
“老三,你这张嘴很可恶。”张允中走下跳板笑骂:“你行。我可招架不住。不过,童言无忌,我怕你”“胡说!你才童言无忌”
“好啦好啦!你两个好像是对头冤家,不说几句气话,就好像浑身不自在。”江湖秀士饱含深意地瞥了小张三一眼:“小心日后日子难过。张兄请。”
肃容先在前舱坐下来奉茶,江湖秀士吩咐小童退出。
张允中深感惊讶,看情景,江湖秀士是这艘快船的主人,船上应该有不少控舟的舟子。可是,全船静悄悄,仅后舱有一位健壮的大汉悠闲地假寐。
伺候的人,也只有两名小书僮,真不容易看出来路。
“黑煞女魅怎么了?”江湖秀士话上正题。
“仍然留在甘露寺。”张允中叹息一声:“她的两位同伴蓝四婶与侍女小菊,都不幸死了,目下她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她今后有何打算?”小张三问:“你不劝她回家?桃花坞的女匪,认为她从中作祟,不会放过她的。”
“我劝过,但没有用。”张允中苦笑:“她要找九天魔鹰,不肯回家。”
“九天魔鹰季天翔,绝剑秦国良的得力爪牙。”江湖秀士摇摇头:“她不是九天魔鹰的敌手。奇怪,她为何要找九天魔鹰?”
“我也不知道,她又不肯直说。听她说,事涉一件血案,她要追查真象。”
“你要帮她查?”小张三又不高兴了。
“九天魔鹰也是杀断肠萧的凶手之一,她不查我也要查。”张允中毫无机心地说:
“绝剑那些人已经离开好些天了,我得赶快追踪。”
“他们是悄悄往南京方向走的。”江湖秀士说:“另二艘船则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入运河走扬州,声称返回京师,但确是藏匿在往南京的一批船上。”
“欧阳兄的消息好灵通。”
“他该灵通。”小张三说:“人家在江湖行事谨慎,声誉甚隆,朋友众多。而你,却一股劲猛冲猛碰,早晚会碰得头破血流的。”
“至少,我冲出碰出自己的道路来,我也知道谨慎,是不是?这里已没有我的事了,等黑煞女魅安顿妥当,我就动身前往南京追踪。”
“他们是鬼鬼祟祟走的,人在船上不露脸,你怎么追踪?”小张三问。
“黑煞女魅可以找到朋友”
“她?她自顾不暇。哼!你没想到请我们相助?”
“不,老三。”张允中摇头:“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我把两位看成好朋友。这种寻仇凶杀的事,我宁可向其他的人用手段,决不拖朋友下水,你可别把我看成自私自利的小人。”
“张兄,冲你这些话,我愿意交你这位朋友。”江湖秀士拍拍胸膛,慨然地说:
“你是江湖人,我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士。江湖道义讲的是义理所在,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如果你所行不义,你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帮助你。”
“欧阳兄”
“我叫欧阳俊,此你大两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在江湖,我还有几分实力,尤其是南京上游直达四川,江湖名流与声名狼籍的歹徒恶棍,他们的行踪很难逃得过我的耳目。怎样?兄弟。”
“这”“你还不向欧阳大哥道谢?”小张三推推他说。
“谢谢欧阳大哥的隆情厚谊。”张允中诚恳地道谢:“还有你,老三。”
“这还差不多。只是,黑煞女魅我不希望她”
“不许你作怪。”江湖秀士盯着小张三看:“我欢迎黑煞女魅同行,我倒要看看这位江湖名女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出了差错,我可不依。”小张三正色说。
“我只保障凶险,其他不问,哈哈哈”江湖秀士哈哈大笑。
“你们在暗示些什么?”张允中惑然问。
“那是我和张小弟的约定,与你无关。”江湖秀士喝了一口茶:“老弟,快去把黑煞女魅找来谈谈,顺便把你们的行囊也带来,咱们午后就可以发航。”
“好的,我这就到甘露寺去跑一趟。”张允中整衣而起。
“快去快来。”小张三叮咛:“不可大意。”
张允中大喜过望,欣然登岸,有江湖秀士相助,他感到十分兴奋,有一个具有江湖实力,而且意气相投的朋友协助,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绕过城北关,踏上至北固山的大道,前面的歇脚亭内,踱出一个青脸膛,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咦!你还没走?”张允中甚感意外。
他认得,这人叫神手李,李长风,是三山别庄地牢中的难友,是他把神手李救出的六难友之一。
“在下已邀了朋友,找公孙老狗父子算账。”神手李咬牙切齿地说:“不杀他几个王八蛋,此恨难消。”
“他父子已经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
“公孙小狗仍在。”
“可有消息?”
“张兄可是来找黑煞女魅的?”
“是呀!她在山上的甘露寺”
“她已经不在了,在下在此,就是要等张兄的。”
“咦!她”
“她被百了谷的两个妖妇带走了。”
“哎呀李兄,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他大吃一惊,心中叫苦。
“不久之前。”神手李用手向东一指:“在下的朋友,已经跟下去了,张兄,去不去?”
“走!”他咬牙说。
老道婆大师姨与水月仙姑,挟持着黑煞女魅,急急忙忙走上了东行的大道。
这条大道,当然可以到达三山别庄。
远出十里外,她们折入路右的小径,却不知后面有人远远地跟踪,也不知道跟踪的人沿途留下暗记。
黑煞女魅眼神呆滞,极为顺从地急急赶路。
内行人只消瞥上一眼,便知她受了迷魂术的禁制,像个行尸,任何外界的声息皆影响不了她。
小村经左盘右折,在田野、溪流、池塘、桑园麻地迤逦向东北伸展,不时经过一两座小小的村落。
远出十余里,前面出现一座竹林围绕的大农庄。
路旁的一排杨树下,闪出一个青衣大汉。
“仙姑辛苦了。”大汉抱拳行礼:“后面可有咱们的人跟回?”
“没有。”水月仙姑一面走一面说:“你们的人进城寻找张允中,没有下落是不会急急赶回来的。大少庄主在吗?”
“在。仙姑请。”大汉行礼退回原处隐起身形。
里外,神手李领先急走,路右的桑园中,闪出一位村夫打扮的壮汉。
“如何?”神手李问。
“已经过去片刻。”壮汉向前一指:“路向左绕,一排杨树下,藏着一个眼线,通过不易。”
“好交给我。”神手李说:“你与后面的人会合,听到前面有声息,再跟上来。”
“李兄,这位是”
“他就是救兄弟出险的张允中。我和张兄先走一步,小心跟来。”
伏路的大汉藏身在树后,远远便看到弯腰驼背,点着一根竹杖走路的神手李,并未在意,以为是在附近村落走动的村民。
直等到神手李已经走近,仍没发出警号。
终于,看清了神手李发青的不健康面孔。
“好啊!神手李,是你。”大汉一跃而出,手握刀鞘怪声叫:“你小子还敢在附近走动,一定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在下把你”“狗东西!你能把我怎样?”神手李大惊。
“擒住你让大少庄主剥你的皮。”
“好啊!公孙英小狗在这里?”
“闭上你的臭狗嘴!”大汉拔刀出鞘向前逼进。
“你不发警讯?”
“哈哈!对付一个二流混混,也用得着发警讯?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我神手李确也算不了什么人物,但另有让你们发抖的大人物在。”
“谁?”
“张允中。”
“胡说八道,咱们的人正在城里搜寻他的下落。”
“他来了。”
“什么?来了?在何处?”大汉吃惊了。
“你回头看看。”大汉真听话,不由自主地扭头一看。这一看,看得脸色骤变,如遭雷殛。张允中就站在身后,伸手可及。
不等大汉转身挥刀,张允中已一掌劈出,劈在大汉的左耳门上,力道恰到好处。
“交给你的朋友问口供。”张允中向扑上挟住昏厥大汉的神手李说:“我先绕过去。
记住,必须由我先发动。你们这里一现身,就会惊动贼窝的监视警哨,那会误了我救人的行动。”
“在下理会得,张兄请放心前往救人。”神手李说,将昏迷的大汉往后拖。
黑煞女魅从混混沌沌中醒来,立即陷入绝望的深渊。
“我今年是霉运当头,流年不利。”她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毫无生意深深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掌内,语音像呻吟:“又落在你们手中,我黑煞女魅注定要在江湖除名了,有什么恶毒的手段,你们使出来好了。”
屋子里有五个人:公孙英、两个老道婆、镜花与水月两仙姑。
她的衣裙凌落,连胸围子也解开了,大半裸露的胴体,呈现在五人眼下。显然,她身上曾受到澈底的检查,藏在发髻内的银针也被搜走了。
“你黑煞女魅的名号,早就被打入三流人物群中了,与霉运流年无关,只怪你学艺不精,却又妄想死出风头。”
公孙英狞笑着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光棍,一定会与咱们合作的。”
“合作什么?”她爬起毫不在乎地穿整衣裙:“不错,我曾经以为我聪明,对任何事都看得开,包括上你的床,受你的污辱。”
“张允中目下在何处?”
“在府城。”
“他知道你在甘露寺,请和尚做法事超渡亡魂?”
“知道。”
“我在甘露寺留有眼线,可能等得到张允中了。”
“可能的,他会去找我。”
“他该在何时到甘露寺找你?”
“第三次法会排在薄暮,那时他可能到场。”
“好,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公孙英欣然说。
“准备什么?”
“准备等他来救你呀!上次,咱们准备天罗地网擒断肠箫,岂知已经得手,平空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怪影,救走了断肠箫。在下要重施故技,利用你来擒捉张允中。”
“你打得好如意算盘。”黑煞女魅冷笑:“我非常非常愿意与你合作。”
“你这贱女人在玩弄什么玄虚,为什么?”
“因为我要再次看到你失败时的脸色。”
公孙英勃然大怒,怪眼彪圆倏然而起。
“你怎么还这样暴躁?”老道婆大师姨不悦地说:“难怪你老爹一离家,三山别庄便毁了。和你在一起办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你的才智,想在江湖上称雄道霸,成就有限得很。”
“我又怎么啦?”公孙英愤然问。
“你应该冷静地筹措对策,动不动就激发无名孽火,成得什事?我是为你好,这次如果失败,不但你完全毁了,百了谷的声威也将一落千丈,甚至要在江湖除名。”
“你不要说得如此严重。三山别庄虽然毁于一旦,但我会重建别庄,重建威望。我已派人飞报家父,三山别庄的精锐将很快地赶回来”
“哦!令尊到底在何处?贵庄失事的当夜,你留在水月的住处,令尊却又不在庄中,连令弟公孙雄也不见踪迹,这件事委实透着古怪。”
“他有重要的事离开镇江,到到南京去了。”
“真的?等他赶回来就知道了。现在,冷静些,与这小女人谈合作引诱张允中的条件,不要冲动鲁莽。贵庄的毁减与她关系甚小,弄到张允中之后,才是你泄恨报仇的时候,明白了吗?”
老道婆摆出训人的面孔,真有几分老前辈的威严,压下了公孙英的冲动。
“黑煞女魅,你愿合作了?”公孙英果然冷静地问。
“不错,你说吧!”黑煞女魅冷冷地说:“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你知道我是很聪明的人。”
“我会派人将张允中诱来,由你出面,引他进入布置好的天罗地网。”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够了。”
“对,有关你的行动部份,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而且事先演练几次,直至熟练为止。首先,我带你去看看你应该走的路线”
室门突然响起骤急的叩击声。
“进来!”公孙英信口叫。
室门推开,门外站着两名守门的大汉。
“启禀大少庄主。”一名大汉神色不安地说:“前院传来怪异的声息,有点不对劲。”
“什么怪异的声息?”
“好像是兵刃破风声。”
“怎么可能?外面担任警戒的人可有动静?”
“没有”
“有没有人进来禀报?”
“也没有”
“去你的,外面没有传来消息,内部反而有怪异的兵刃破风声传出,你是不是耳背了呢?关上门,给我好好把守住,不许无关的人接近。”
“是,小的遵命。”大汉乖乖地将门带上。
门尚未完全闭上,前进院突然传出一声悽厉的惨号,和一声骇极的厉叫,听来极为刺耳。
张允中的轻功十分惊人,接近的技巧更是高明。
但毕竟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人的行动决不可能快过人的眼睛。
何况屋四周都有经验丰富的高手担任警戒,想神不知鬼不觉深入内部秘密救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知这处农宅的格局,更不知被掳来的黑煞女魅囚禁在何处。农宅内外,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他只好凭本能快速地搜索。
他是从屋后接近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好以最快速的行动,出其不意搏杀了两名警哨,长驱直入。
主要人物并没有住在内进,而在东院的外厢。
他盲人瞎马般,从后进追接至前进,一无所见,终于到达正屋前的中院,碰上了两个匆匆进入的人。
不由他思索,对方已看到他了。
他顾不了许多,就在对方喊叫示警的刹那间,扑上手下绝情,刀光如雷霆,一张一合便将两人劈翻。
飒飒刀气破风声,被东院担任警戒的人听到了。
他刚将两具尸体藏妥在壁根下,外面又闯入两个大汉,狭路相逢,他本能的反应,便是先下手为强,扑上了。
这次碰上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所以并不顺利,被对方发出的濒死惨号和骇极的厉叫,暴露了行藏。
保持不了秘密,他只好豁开来硬闯。
西院最先抢出三名大汉,从廊门急抢而入。
“张允中”最先抢入院子的大汉惊叫,护手钩护住身躯,悚然向侧退。
后面的人发出紧急的啸声,三个人并肩列阵,不敢贸然冲上,张允中的名号已具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黑煞女魅在何处?”他横刀屹立,不怒而威,虎目炯炯逼视着对面胆气全消的人沉声问。
“这这”大汉语不成声。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