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纷纷,云行天摆手道:“不用议了,这种事作不了准的。西京,我既不全守,也不全弃。我将精锐骑兵撤出西京,而且要让蛮族知道,这样蛮族就会以为可以很快的攻下。眼下皇帝和太后又留在西京,想来蛮族对于攻下西京还是有点兴趣的。我欲以西京陷住蛮族五万兵力,更要紧的是迟滞蛮族的前进速度。”赵子秋迟疑道:“蛮族不见得会重蹈哈尔可达的复辙,何况围住西京,一二万就足够,蛮族向来喜用往我军后方大包抄的战法,这,只怕是”
“当纯守城自然不行,我要的是巷战!本来这法子还未必可行,但有了天下最擅巷战沐二公子相助,就更有把握。二公子,你觉得如何?”沐霖道:“方才进起城时,我粗粗看了一下西京,这城房舍全用坚石筑就,方园百里,街巷曲折交错,是我见过的最利巷战的城池,而骑兵在此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西京城中向有挖掘地窖修筑复壁以藏物躲灾的习性,这极有用处。我并未和蛮族交过手,不过若给我五万步卒,我想把五万蛮族拖在这儿一年还是成的。但,这需要充裕的粮草。”
云天行点头道:“粮草的事军帅一会会告知大家。”云行天接着道:“我们的骑兵撤出去后干什么?我已在厚琊山原中修造数百个密堡,内中都备有足可数月用度的粮草,骑兵一标标的散开藏于其中,一旦发现蛮族就近攻之,要是发现蛮族的牲畜更是不可放过。总之打了就去,日夜搔扰不休,使之无法象五十年前那样来去自如,让他们走不出厚琊山原。我的意思就是说,我并不想求胜,至少是半年之内不想,我只要一个拖字,消磨蛮族的锐气体力,直到他们再也拖不下去,我们再与之决一死战。
沐霖心道:“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只是”他问了出来:“云帅命赵将军修筑可行马的山道,岂不是反有利于蛮族骑兵?”云行天笑道:“二公子不知,我这山道修的颇有些名堂,山道只宽四尺,我军战马较小多可通行无碍,但蛮族所骑的草原野马腿长步宽却极易跑出道外。这一来,在这些山道上,蛮族的行军永难赶上我军。”
沐霖心道:“那些山道最少也要六,七年才可建成,云行天只怕是灭了陈近临便在为这一战作准备,此人志向之远,胆气之豪着实令人佩服。”
云行天向袁兆周道:“军帅把我军兵力,粮草,蛮族兵力向大家报一下。”袁兆周道:“我现下储的粮草约有一百万石。”底下一片嗡嗡之声,大多人都没想到有这么多“这都是历年积下来的,另向南方购粮五十万石,厚琊有些盆地还能产些粮食,我方军民共计一千万,以每人每日耗粮五两算,可供一年。其中西京储粮八万石,分散各处,为的是以防被蛮族发现守军断粮,坏处是少部分可能会在蛮族占区无法利用,这就看二公子意下如何了。”这便是答沐霖方才的问了,沐霖点头,以示无疑问。袁兆周接着道:“我军兵力大约七十万,其中骑兵三十万,箭手二十余万,步卒二十余万,另有在册青壮男子五百多万可供劳役,有些受过训,有死伤可随时补充。”
袁兆周接着道:“蛮族的情形我们派出的探子探来的情报如下,蛮族可汗的凌可切部为二十万,蛮族其它部是七万,突利族,舍月族,摩可特族等随同出征的是四万,总计约三十余万,全是骑兵,比之当年特穆尔吉入侵时的十万是多的多了。”
云行天道:“正如今日之中洲已不是五十年前之中洲,今日之蛮族,也不是五十年前之蛮族。五十年前蛮族茹毛饮血,强悍无比,但这五十年来,他们坐享中洲和其它各族的供奉,其实已经是娇养了许多,银河一战,我军伤亡虽仍在蛮族之上,但已不足一倍,就是明证。五十年我们年年日日与蛮族打,向蛮族学,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今日之中洲,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会议结束后,各将撤离,云行天把杨放留下的步卒交给了沐霖,道:“这些步卒是经过银河之战的,比起其它的来,应该是能打些,这位唐真副将,本是杨放部下。眼下杨放那边一时用不上他们,就着他们跟着二公子吧。二公子能撑多久是多久,实在不行了,就撤了吧。”沐霖也不答,只是一笑。
六月二十八日清晨,沐霖被一阵雷声惊醒,然后被告知,蛮族大军到了。
天边黑压的一片,连夏日的朝阳也显的无光,数十万只马蹄踏在大地上,好象永远只有一个声音,一种节奏,让人听了心里发慌,头脑发涨,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转身逃,逃,躲开这种声音。沐霖看了看自已的石头兵,他们的神色比起北方兵来明显要慌乱许多,但他们的眼睛还是坚定的,沐霖知道这坚定从何而来,来自他们多年来随自已一次次以少胜多的经历,但这一次,还会是这样吗?
“杀”杀声震耳,这是第几天了?沐霖真的记不得了,仗着西京高厚的城墙,充足的军需,在蛮族所不擅长的攻城战中,西京坚守不落。在一架加长梯和坚起和倒下,一次次滚油和擂石的落下,一轮轮箭雨的交替中,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几天的时间以如一世。沐霖并不擅武技,他一生中从未与人格斗过,甚少亲临阵前,但这一回他却不得不留在城头,一刻不离,是以这短短二十多日他见过的血腥几乎比十多年的军旅来还要多。他必须时刻留意和判断的,是蛮族是否准备打下去。沐霖知道,西京守城之战,难的倒不是一个守,而是要拿捏住分寸,在坚决与不坚决之间。如守的太顽强,蛮族就会放弃西京只留少许兵力围城,无法达到吸引蛮族兵力的目地,如显的太弱,也是如此。且要在蛮族犹豫是否放弃时,适时弃守外城,引之入城内巷战,要给蛮族一个错觉,既只要再多一点兵力,西京就会落入他们掌中。
这一天蛮族的举动有些怪异,攻城的兵力前所未有的多,但沐霖反倒觉得攻城的势头前所未有的弱,他明白,是时候了。这些天他的石头兵并未参与守城而是在日夜不停的训练北方士兵巷战技巧,要是时间更充裕些就好,但,没有时间了。
沐霖作出了弃守外城的决定,当然这弃守是不易被察觉的。其实守城的一直是那万余战士,沐霖没有换人替换他们,他们二十多天下来已是疲备不堪,也的确是坚持不住了,蛮族攻上西京城头时,狂呼欢庆,他们毫无疑问的相信,西京已落入他们掌中。“不,你们错了,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开始!”沐霖冷冷的看着蛮族拥上西京的街头。
箭,四面八方的箭向蛮族簇射过来,街道两侧所有的窗口都射出成群的箭,刚开始欢呼的胜利者们如秋叶般蔌蔌落下,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箭雨停了,他们冲进房子,不一会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在屋中响起,然后突然安静了,一刻钟,两刻钟,没有人出来,更多的人进去,还是没人出来,大批的人拥进去,里面只有先进屋的人的尸体。
攻落西京的喜悦很快被极度的愤怒所代替,更多的蛮族开进城里。城里好象成了一个妖邪的境地,平平整整的街道会突然塌陷,会突然长出绊马绳,所有的屋子里都如有鬼影在游动,会时不时的飞出一阵箭来。这里蛮族无法安心的喝一口水,无法合一会眼,每一间房屋,都要用数百名强悍的战士的性命来换取。这些战士在马上足以干掉一整标幸军,而在这里,换来的通常只是一间空房子。每当蛮族有些犹豫着退出时,幸军就会向后退却,蛮族始终无法解开这样一种观念的束缚——一座没有了城墙的城还会不是自已攻下的城。是以他们越陷越深,他们总觉得只要再多一点兵力就能攻下此城,可是再多一点,再多一点,这座城不紧不慢的吞进了越来越多的士兵而永不满足,他们也发现了很多的密道,消除了很多的街垒,但这些东西总会在一夜之间又长出来。渐渐的,蛮族开始发现,他们走不了了,他们想前进故不易,想撤出去,也一样步步维艰,他们已经开始弄不明白,倒底是谁围住了谁?于是蛮族不得不把这件他们最不擅长的事干到底,这是一场耐力与心智的对耗。
蛮族在西京城受挫后,终于七月二十四日留一部继续困守西京,其余人马进入了怒河走廊。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蛮族骑军飞驰而来,在只容数骑并行的马道上,这数十万蛮族骑士却毫无滞碍的全速奔跑,所有的马匹都如同成为一条巨龙身上的一片鳞甲,以同样的节奏律动,绝不见一丝的紊乱,在巨龙的头上有一面旗帜被劲风扯的平滑如水,那黑色的旗,红色的字,带着万里以外狂风黄沙的气息和数百年来无数死者的魂息,向着云行天逼来,逼来。
云行天站在怒河第一关印关城上,迎接着蛮族的到来。袁兆周留心看他的神情,云行天面上并没有半点表情,可是他的手却紧紧的握着身侧的刀柄,指节泛白,袁兆周知道,这时云行天的指甲定然深深的扎入了掌心。他小心道:“沐二公子确做到了,蛮族进入怒河走廊的大约不足二十五万人。”云行天笑了,笑容里有着死亡的影子在飘荡,那是一种让神鬼易辟的笑意,他说:“该我了,看看我能用这座印关换多少蛮族的人头吧。”
蛮族的攻城开始了,很干脆的,没有劝降,没有骂阵,只有架好的投石机,投过来的第一波巨石。云行天清清楚楚的看着如同小山的石头横空而来,带着呼啸的怒吼,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在他的感觉里好象很慢很慢。
“云帅!”鲁成仲扑过来将他压倒,一块巨石就在他们身侧不足二尺处落下,印关的城墙不胜其荷的剧烈颤动,一名士兵逃避不及,惨呼一声,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顿时四分五裂的炸开,鲜红的,分不出形状的肢骸脏腑撒了一地。
云行天抹去了遮住了他眼睛的一片小肠,鲁成仲有些惊魂未定的道:“云帅,你没事罢。”云行天冷冷的回道:“笨蛋,这又不是箭,扑在地上被砸中的机会更多。”
然后他一跃而起,从身边一个躲在墙堞下全身筛糠一般乱抖的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弓,搭箭向着那面大旗射出。那枝小小的,普通的箭矢从漫天巨石的空隙中钻出,好象被付与了灵气的纵情飞翔,旗下一名金盔蛮将射出一支箭斜掠而来,将它撞开,然而又有一箭从云行天手中射出,不,不是一箭是两箭,先一箭向着金盔蛮将射去,后一箭依旧向着大旗而去,金发将军射出一箭去拦那后一箭,然后执弓挡开已来到自已胸口的一箭。
然而他的那一箭落空了,因为云行天的最后一箭并非射向大旗而是飞向了最先的那箭。那支一度失意落下的箭被这一箭一撞,突然又精神抖索了起来,它找到了自已的方向,从黑旗红字的中间轻轻巧巧的穿过,划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高扬的旗帜一下子萎顿的垂了下来。所有的蛮族都看到了这一刻,无数支企图拦截的箭迟一步的在旗帜四周无奈落下。云行天的吼声在城头上响起,"射箭,趁他们装石头的空隙给我齐射!"惊慌失措的士兵们顿时安静下来,几千支弓拉开,几千支箭向着投石机簇集飞去。
袁兆周被士兵被护送着下了城头,他心头沉重的想:“蛮族此来居然第一次准备了这些中洲人才用的攻城器械,而且在西京之战中居然不用,看来他们对于怒河走廊的攻关战已早有准备了。”然而这忧虑被告知云行天时却被一笑了之“蛮族向我们学又有什么不好,野战,我们总也比不过蛮族。而蛮族学我们攻城的法子,我们难到还会输给学生不成。况且,制那些攻城器械所需的铁和工匠,都是从我们这边弄去的,现在他们的东西坏一样就少一样。”
袁兆周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很难说的清。云行天这个人,如果说他狂妄也是狂妄,他想干的事好象从来就不以为会失败,但他的狂妄总是有道理的,那些道理经他一说就好象是确确实实如此,什么样的困境和坏消息都不会对他的决心有半点影响。袁兆周有时总会想这种狂妄对云行天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可他一直没有得出结论。
印关坚守两个月后被放弃了,印关的城墙先是被鲜血染成了深褐色,而后又被烟火熏成了灰黑色,最后被从上淋下的热油烧成了墨一样的纯黑,城墙已被攻城车,投石器撞的支离破碎。为了攻下这处城关,有近万蛮族战士倒在了印关城下,可以说,是以他们的尸首堆成的台阶,把蛮族的大旗送上的印关城头。可是印关仅仅是怒河走廊上的第一关,在怒河走廊上有十余道这样的关口,更有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雪拥关。
印关城的士卒并没有撤往后面,他们以千人一标散开来钻进了走廊两侧的山中,这些山里面有一些山洞,被巧妙的伪装成为一个个秘堡,这些秘堡里面有可供千人马一年食用的粮草,还有干净的地下泉水。他们不再接受任何命令,只是由着自已的意愿,对于任何落单的蛮军,蛮军的探哨,蛮军的牲畜进行袭击。
蛮军的牲畜是最为幸军所爱的“敌手”蛮族战士就是单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但牲畜就不一样,看守放牧牛羊的兵士再怎么也不可能是精锐,也不可能每只牲畜派上一人。于是通常会先有几名幸军在林子里拼命敲锣打鼓,惊的牛羊大乱四下里乱跑,蛮族兵士冲进林子里时,弓矢和刀箭就已在等着他们,如果他们去追逃散的牛马,结果也会一样,一场混战后,幸军总能扛着几匹战利品回去,而把扛不动的一律杀死。
蛮族追上来,在马道上纵情奔跃几步后总会在拐弯的地方连二连三的“卟通卟通”掉下去。后来他们学乖了,在拐弯的地方小步慢行,可是如此一来,追上逃跑的幸军就变的几乎不可能。
蛮族很难想明白,为什么他们高头长腿的马匹追不上于幸军一向被认为较劣的矮种马?可是这让人难以相信的情形就真正的发生了。如果不走那些幸军修建的马道,在那些灌林荆棘中跑,就更追不上幸军。幸军当然不会蠢到把马道修到藏身之处去,他们在马道摆脱了蛮军后就再转上个无穷的弯后再悠悠然地回家,这一夜他们就可以大打牙祭。
蛮族也试着不要在有马道附近的地方放牧,但那些马道通常都是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而人都是懒的,有了好走的路,一般很难让他们去不好走的路,反正今天轮到自家倒霉的可能性总是比较少的。而如果去破坏那些马道也是很难的,因为这些马道四通八达,纵横交错,很难说到底有多少,而蛮族也有些舍不得破坏,如果破坏了,蛮族军的战马就真的只能在狭窄的怒河走廊上拥成一团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于是蛮族发现自已面对的是两个战场,前面是坚城雄关消耗着他们最精锐的战士,后面是冷枪暗箭与他们争夺着食物,他们每攻下一道关,就在自已的身后留下更多的敌意的眼睛。渐渐的整个厚琊山原好象变成了一个大一些的西京城,一道迷城。
尽管如此,蛮族军依然在前进,艰难的,不断的前进,一道道的关口在他们的强攻之下陷落。终于在五个月以后,在失去了近三成的兵力后,初冬的萧瑟的天际里份外冷竣的雪拥关出现在蛮族大军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