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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吓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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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一到了深夜,声音就多了。

    鸟笼的摇曳,秋虫的鸣叫,本来很微弱的声音,现在都已听的很清楚。

    天外还有风声,还有雁声。

    雁声更嘹亮,更凄凉。

    “深怕数秋更,况复秋声彻夜惊。第一雁声听不得,才听,又是秋虫第一声。凄绝梦回程,冷雨愁花伴小庭。遥想故人千里外,关情,一样疏窗一样灯。”

    秋声中的雁声,几乎被诗人普遍地应用,黄仲则这首词正是一个例子,他却说第一听不得的是雁声。

    只因为一听到雁声,愁思很容易就来了。

    张铁、林平现在来的却不是愁思。

    就连这雁声,在他们听来也只有恐怖的感觉。

    剖开的尸体已用白布盖好,还有萧百草,老掌柜,两个官差的两具尸体亦已搬到一旁。

    冰冷的灯光照耀之下,死人的面庞说不出的可怕。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虽在白布的下面,可惜他们都曾看过尸体的解剖,都已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要目光落在白布上,他们就仿佛已看见白布下的死人。

    他们的目光却又不由自己。

    因为那边不时有声音传来。

    苍蝇展翅的声音。

    现在只不过初秋,还是苍蝇的季节。

    苍蝇大夜间出现,总喜欢飞舞在灯火的周围,何况这灯火之下还有尸体?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已开始发臭。

    发臭的尸体对苍蝇来说本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诱惑。

    血腥味也是。

    所以另外的四具尸体之上,也有苍蝇在盘旋。

    这种声音在他们的感觉,已不只是讨厌。

    他们已停下说话。

    那么是驱除恐怖的一种很好的办法,但也要有说话的心情。

    他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

    只是想。

    总算他们的胆子还够大,还支持得住。

    胆子不够大的人,根本就不能追随常笑出入。

    夜更深。

    窗外冷雾凄迷。

    风穿窗吹入,吹入了冷雾。

    灯光冷雾中蒙赤,活人的脸庞,死人的脸庞,也都在冷雾中蒙赤了。

    这冷雾简直就像是在人身上透出来。

    活人有人气,死人亦有鬼气。

    鬼气自然比人气更重。

    鬼气阴森!

    张铁、林平只觉得整个身子就像是浸在冰水中。

    好在常笑一留就留下两个人。

    漫漫长夜,如果只得一个人,真不知怎样度过。

    他们两个人私下亦打算不离开对方。

    只可惜一个人就算是本身往往也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张铁并不想这时上茅厕,但需要到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办法。

    他当然不好意思解决这种事都要林平陪伴左右。

    林平更不好意思跟去。

    在这里于是就只剩下林平一个人。

    在这种环境之下,身旁有一个活人总比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好。

    张铁一离开,林平就慌了。

    他忽然觉得这店堂又冷了几分。

    少了一个活人,鬼气自然相应重了。

    他的额上却有汗。

    冷汗。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面容却一宽,道:“这么快?”

    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就变了。

    张铁才出去,没有理由这么快回来。

    张铁的脚步也没有这么轻。

    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一声轻叱,他急忙回头。

    这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脖子已不能扭动,一双冰冷的手已从后面伸来,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简直不像是人的手。

    不是人又是什么?

    鬼?僵尸?

    林平面都青了,脱口一声惨呼。店堂后面的院子非常阴森。

    没有灯,只有天边的一弯新月斜照下暗淡的光芒。

    没有灯的地方本来就已阴森的了,何况这院子当中还植着一株白杨?

    白杨树高叶大,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是秋树中最令人萧瑟一种,亦是萧瑟秋声的代表。

    院子里的西风此际正急。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在这个院子,这个时候,又岂只愁煞人,简直已吓煞人。

    张铁心胆都寒了。

    他的名字虽有一个铁字,在他的身上,却只有一样东西是铁打的。

    他的刀。

    刀锋虽未出鞘,刀柄已在他的手中。

    在这个地方,无论在做着什么,他都绝不会让那把刀离开他的手。

    刀有杀气,一刀在手,据讲连鬼神都要让三分。他一手握刀,一手正要拉开裤子,就听到林平那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他的一张脸立时白了,刀呛啷出鞘,慌忙奔回。

    店堂中冷雾更浓,灯光浓雾中更黯淡。

    林平已倒在地上。

    他整张面庞都已扭曲,一脸惊惧之色。

    这惊惧之色,你说有多强烈就有多强烈。

    他的眼睁大,眼珠已凝结。

    死人的眼瞳根本就再没有变化。

    看样子他竟是给吓死的。

    他的身上并没有血,身上衣服却已萎缩,整个身子都在散发着迷蒙的白烟。

    绝不是风吹入来的冷雾,也绝不是死气。

    死气无色,冷雾通常只带着夜间的木叶清香,这白烟却飘着刺鼻的恶臭。

    迷蒙的白烟之中,林平外面的肌肤竟是在销蚀。

    只不过刹那,他的手已不像人的手,他的面庞也已不再像人的面庞。

    肌肉销蚀,现出了骨头,连骨头都开始销蚀。

    风吹过,骨肉散成了飞灰,散入冷雾中。

    张铁死盯着林平的尸体,一个身子僵住在那里,他的手已冰冷,甚至他的心都已冰冷,冷雾仿佛已结成尖针刺入他的心深处。

    他奔回来的时候,店堂中并没有人。

    现在也没有,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是有人存在,并且已待在身后。

    他突然回头。

    在他的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突然惊觉,完全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

    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冥府中放出来的幽灵。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已死了七八天,已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却只怕还没有到冥府报到。

    这两天他还在人间徘徊。

    他还是一具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

    站在张铁身后的那个赫然是铁恨。

    “铁手无情”铁恨!

    他的面容如生,一个身子仍标枪般挺直。

    僵尸的身子本来就挺直,直得很。

    僵尸的脸庞,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突然看到死板板的一张僵尸脸庞,你又害不害怕?

    “铁都头!”

    张铁失声惊呼,一张脸刹那死白。

    他惊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

    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见到鬼一样。

    他事实见鬼。

    铁恨仿佛没有听到,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双脚一跳,跳到了张铁的面前。

    张铁一声怪叫,忙举起手中刀。

    死在他这把刀之下已有不少人,刀上已有了杀气。僵尸不会死,却可能倒在刀的杀气之下。只可惜他的刀还未举起,铁恨双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铁手本已无情,变了僵尸更不会留情了。

    “僵尸——”张铁嘶声惨呼未绝,语声便已被扼断,舌头却被扼了出来。

    他的眼也死鱼一样突出。

    一股腥臭的气味突然在他胯下涌出,他的一条裤子已全都湿了。

    铁恨这才松开手。

    他的眼珠子在转。

    僵尸的眼珠是不是还会转动?

    目光落在萧百草的尸身之上,铁恨的面上竟露出了惋惜之色。

    僵尸的面容是不是还有变化?

    僵尸是不是还有感情?

    鲜红的门,红如鲜血。

    巷子里只有这扇红门。

    鹦鹉楼也就在这红门之后。

    门户已打开。

    应门的仍是那个小姑娘,穿着套红衣裳,一双眸子都黑漆的那个小姑娘。

    给王风开门的时候,她上上下下的最少打量了王风十眼,现在给常笑开门,却连正眼也不敢望一眼常笑,好像她已看出这个人比王风更难惹。

    她低着头,嗫嚅着道:“你们是”

    安子豪一旁道:“我们是来查案的。”

    小姑娘这才看到安子豪,奇怪的望着他。

    安子豪随即问道:“血奴在不在?”

    小姑娘道:“在,我去替你们通报。”

    安子豪还未表示意见,常笑已摇头,道:“不必,我们这就去找她。”

    这句话出口,他的脚步已举起,一步跨入去。安子豪慌忙上前引路。

    小姑娘赶紧让开,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讲。

    她虽然年纪小,见识也不多,却已看出常笑亦是个官,比安子豪更大的官,无论常笑做什么,她都只能一旁看着,甚至连看最好也不看的,远远的躲避开去。

    她当然没有跟在后面。

    穿过回廊,走过花径。

    花寒依稀梦,蝉语诉秋心。

    一路上就只有花香,只有虫声,莫说歌声无影,连酒气都没有。

    这并不像往日的鹦鹉楼,更不像是个妓院。

    现在这时间正是妓院的黄金时间,但除了他们一行十人,除了开门的红衣小姑娘,没有其他人走动。

    左右的楼房都有灯光,窗纸上亦有人影。

    沉默的人影,仿佛在偷窥着这些不寻常的来客。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们莫非已听到风声,先躲了起来?

    常笑走着忽然道:“这妓院的生意似乎并不好。”

    安子豪立刻摇头道:“只是今夜不好。”

    常笑道:“我要来这妓院搜查一事已传了开去?”

    安子豪道:“这里的地方虽小,人可不少,嘴巴很多。”

    常笑道:“聪明人也很多。”

    安子豪道:“事情发生在平安老店、鹦鹉楼两个地方,大人既去了平安老店,他们并不难想到接着必会来鹦鹉楼。”

    常笑忽笑道:“昨夜出现的僵尸,是不是也是一个原因?”

    安子豪勉强一笑,道:“我看就是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已打了两个寒噤。

    夜色已很浓,这时候僵尸已出动。

    常笑盯着安子豪道:“你的胆子并不大。”

    安子豪苦笑道:“本来就不大。”

    常笑道:“你真的相信有僵尸这样的东西存在?”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个手下毫无疑问是给活生生吓死的。”

    常笑道:“并不一定僵尸才可吓死人。”他一声冷笑,又道:“你那个手下,一个人私自转回,绝不会没有原因。”

    安子豪道:“也许他有所发现。”

    常笑冷笑道:“为什么你不说他看中了铁恨口中的辟毒珠?”

    安子豪没有作声。

    常笑接道:“你还有的那个手下不是说过他们撬开棺材之际,看到铁恨面目如生,并不像死了七八天的人,王风告诉他们那完全因为铁恨口里含的辟毒珠,才能够保持尸体不变。”

    安子豪点头。

    常笑道:“那样的一颗珠子,你可知什么价值?”

    安子豪道:“价值连城。”

    常笑道:“是不是足以引人犯罪?”

    安子豪微喟道:“我那个手下为人的确有些贪心。”

    常笑道:“一个人作贼不免心虚,如果胆子本来就已不很大,不要说僵尸,一个人突然从棺材里站起来,已足以将他吓死。”

    安子豪结结巴巴地道:“可是棺材里卧着的是铁恨,铁恨已经死了七八天,已钉在棺材里七八天。”

    即使是活人,给钉在棺材里七八天,就不闷死也饿死了。

    死人是不是还能复活?

    这就是问谁,谁也会摇头。

    但故老相传,死人是有可能变成僵尸。

    这传说是不真实?却没有人敢肯定。

    世间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相信,但又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件事常笑是不是就可以解释?

    常笑没有解释,冷笑道:“谁知道铁恨那七八天是否一直都钉在棺材里?”

    安子豪道:“最低限度还有个人知道。”

    常笑道:“你是说王风?”

    安子豪道:“他一定知道,问题只是他肯不肯说老实话。”

    常笑道:“在我的面前,没有人敢不说老实话。”

    这是不是太夸口?太自信?

    他补充道:“那给我知道,在他的面前就只有一条路,没有人想走那条路。”

    那一条也就是死路。

    安子豪又不作声。

    对于常笑的说话,他不愿置议,也不敢置议。

    常笑接问道:“他是不是还在鹦鹉楼?”

    安子豪道:“今早,我找他问话的时候还在。”

    王风现在并不在。

    鹦鹉楼中就只有一个血奴。

    五丈宽的照壁散发着白粉的气味,聚会在奇浓嘉嘉普的十万妖魔,妖魔膜拜的魔王,十万把魔刀下的十万滴魔血,魔血化成的鹦鹉,还有血鹦鹉的十三臣子——十三只血奴都已消失在这白粉的后面。

    照壁已被粉饰的雪白,只是幅普通的照壁。

    在魔画的衬托下,这地方简直像个地狱。

    美丽的地狱,一夜之间就毁在王风手下。

    没有了魔画,这地方也只是个普通地方。

    所以常笑并不像王风,第一眼并没有落在照壁之下。

    他的第一眼落在血奴的身上。

    这地方现在还有什么比血奴更惹人注目?

    血奴已换过了整套的衣衫,左半身已不像初生的婴儿,整个人已不像鹦鹉的臣子。

    但她还是叫做血奴,她也依然美丽。

    美丽的女孩子本就已惹人注目。

    常笑的目光却并没有被她吸引,很快就转开。

    硬底的皮靴,带刺的长鞭,三丈宽的大床,床顶上挂着的钩子,刚粉刷过的照壁,常笑的目光一一从上面掠过,才又转回血奴面上。

    “你就是血奴?”他带着笑问。

    “嗯。”血奴笑着应。

    妩媚的声音,甜美的笑容,她好像很欢迎常笑的降临。

    常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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