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晏潮生无法控制地,大口地喘着气。
意识到少女没有折磨他,反而施了一个清洁术,晏潮生抬起眸。
漆黑的九思潭,在晏潮生眼中和白昼并无区别。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妖瞳足以忽略一切黑暗,本来黑暗才应该是他生存的地方。
她没有碰他,给他在狭窄的莲花台留出一片空地,兀自修炼去了。
晏潮生有片刻不解,就这样?
他等待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别的动作,疲惫和疼痛侵袭,晏潮生无力地垂下长睫。
比起被扔下来前,身上舒服干净了不少。
晏潮生没出声,只要赤水琉双不想起自己,也许他能活下去。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又来了。
晏潮生握紧拳头,他憎恨这样提心吊胆,把命运交给别人的感觉。
一如当初小狼妖和其他妖怪的死,他什么都做不了。
绝望与恨意让他忍不住思索,若是自爆没了修为的内丹,够不够让她也受伤?
死了也得咬下她身上一块肉。
可是还没等他自爆内丹,少女掌心光芒柔和,覆盖在他身上。晏潮生如置身在轻柔水雾中,绿芒拂过的地方,一点点平息了他的痛楚。
他的身体因为治愈而不自觉颤抖,银色冷瞳划过一丝恼怒和茫然。
她到底想做什么?把他害成这样,毁了他最后的希望,现在不仅给他清洁,划出一小块地盘让给他,还为他治白羽嚣弄出来的伤。
他紧握的拳头发疼,直到身上不那么痛了,晏潮生依旧没有明白她的用意。
真的不杀他吗?
他的血止住后,在莲花台上待了三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晏潮生清楚,赤水琉双虽然法力低微,可她到底有赤水氏仙脉,如今想杀他很容易。
她闭着眼,一张脸怎么看怎么难看,唯有长睫,如扇轻盈。
晏潮生隐隐有种感觉,她或许连他在旁边这件事,都忘了。
晏潮生瞳孔变幻,因伤重化作银色的瞳孔,在伤势好转一些以后,终于能变成正常的漆黑。
他垂下头,心中充满警惕与憎恶,她与白羽嚣一唱一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打一棍子又给颗甜枣,必定有所图。
不管是什么,他冷冷地想,她不可能得逞。
*
对琉双来说,如今修炼是生命中头等大事,她没有关注晏潮生打量她的眼神,一心一意观察原主的灵髓。
对于天生仙脉来说,灵髓决定了一个人的资质根骨,灵髓颜色越纯净,根骨越好。
琉双分出一丝仙力,探查原主的灵髓,原主的灵髓是纯净的冰蓝色,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快要透明。
灵髓会越修炼越明亮,这样淡的灵髓如同明珠蒙尘,无法发挥出赤水氏仙脉本身的实力。等日后它越发明亮,就可以越来越强大。
琉双努力吸纳仙力充盈它,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效果,仿佛有一只手,将上面的灰尘拭去。
琉双欣喜自是不提,她身上泛出浅浅一层冰蓝色雾气,轻如丝絮。
过了一会儿,琉双发现情况不妙。
她虽然能往身体里容纳仙力,却不能很好地调度它们。体内仙力乱飞,一时间莲花台仿佛飘散着蓝雪。
琉双有些后悔,不该修炼得这样急切,原主的身体习惯了不疾不徐,现在修炼进度加快,身体无法适应,隐隐有生出心魔的趋势。
琉双努力试图控制暴动的仙力。
想到上辈子最精通治愈之术,她只好试着把仙力转化成柔和的治愈之术。
对面,少年低低一声闷哼。
琉双睁开眼,看见莲台另一边的晏潮生十分狼狈,他在她暴动的仙灵之力下,本就没有接好的筋脉疼痛不堪。
这些仙力如刀,一点点反复割裂着他的身体。
想来他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才闷哼出声。
眼见少年手背青筋鼓起,试图去攻破莲花台,琉双连忙说:“别动!”
她处在灵髓受损的关头,九思潭可不能出岔子。
可是让人家一动不动承受痛苦,显然很难做到。
琉双想想宿伦一本正经骗自己的样子,当即看着他,说道:“你忍忍,你不想续上经脉,重新修炼吗?”
他嘴角溢出一声冷笑。
“少主既然把我害成这样,为何还会帮我?”
琉双不敢让晏潮生发现,自己灵髓在经历巨大考验,这个时候她若能控制好仙力,不损伤灵髓,日后修炼会很快,若不能,灵髓受损,好根骨也坏了。
她咳了咳,柔声说道:“我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那样对你,我后悔了,真的,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昏睡,不知道白羽嚣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想补救,真的,我只想治好你,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吧。”
以前小仙草对着他说话,总带着满满爱意,琉双虽然不能体会那种感觉了,但这个技能信手拈来。
少年注视她许久,琉双特别紧张,终于,他咬牙沉默,忍住不吭声了。
他竟然信了,琉双非常开心,专注转换灵力。
渐渐,冰蓝色仙力变得柔和,丝丝环绕翻飞在莲花台。琉双学着调动仙力,最后成功护住灵髓,没有损伤,暴动的仙力也转化成治愈的嫩绿色。
她吁了口气,睁开眼睛,意外地发现,莲台另一边的晏潮生,几近虚脱地倒在莲台上。
少年全身被汗水浸湿,脸色惨白,像是疼得死过一回。
然而阴差阳错,琉双本来随便说说骗他的话,竟然成了真。
晏潮生被困在莲台,受了她灵髓最纯净的仙力,嫩绿仙力拂过他的身体,如穿针引线,竟然把他的经脉接上了。
琉双:“……”都不知道说晏潮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承受了数百倍的痛苦,重新换来完整的经脉。
她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果然还是稚嫩的少年时代,她骗他别动,痛成这样,为了那一分治愈经脉的希望,竟然真的一动不动。
换作七百年后狂妄的妖君晏潮生,只怕直接跳起来砍人了。
*
晏潮生在暴动仙力下,忍无可忍闷哼出声时,几乎想要不顾一切杀了对面的少女。
她体内仙力横飞,那些仙力,如锐利残忍的尖刀,刺痛他残破的经脉。
他痛得浑浑噩噩,想不顾一切撞破莲花台。
血液几乎逆流,他牙齿发着颤,对面的人突然睁开眼,说道:“你忍忍,我在给你治疗经脉呢,你不想续上经脉,重新修炼吗?”
想,当然想。
他做梦都想着拜入仙门,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存在,不必被道士追杀,不必被人任意摆弄生死。
真的成了废物,他如何能甘心?
可是天大的笑话,她怎么会愿意给他接经脉?晏潮生完全不相信她的话。陷害他的人是她,如今说要治好他的人也是她。
实在太过可笑,他不信。
他听见她放柔声音,软声说:“我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那样对你,我后悔了,真的,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昏睡,不知道白羽嚣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想补救,真的,我只想治好你,你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吧。”
她真的不知道白羽嚣的所作所为吗?不,有个声音告诉他别信,她就是个骗子。
可是,晏潮生一个人不知走过多少孤寂的岁月,从来没有人会用这么柔和的语调哄他。
许是疼得不清醒了,晏潮生竟然也想着去搏一搏,她口中那一分可能性。
他还想再入仙道,参加大比,不能折在这里。
她若真想杀他,大可不必费劲哄他,直接杀死他便是。想到这里,他忍住疼痛,默认一赌。
晏潮生对自己从来足够狠心,她仙力肆意下,他几乎度日如年,千万种疼痛穿梭而过,他全部咬牙忍了下来。
到了最后,他疼得连颤抖都没力气,生生晕厥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心想,还好,经脉真的接上了。她方才不是在骗他。
不知过了多久,晏潮生恢复意识,睁开眼。
他闻到一股香气,是从对面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晏潮生是妖身,只要他愿意,万物皆可吞,赤水琉双是上古血脉,修炼出来的仙力,使人垂涎。一身仙灵之力,闻起来香得令人不可自抑。
晏潮生以前听人说,空桑少主是个废物,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她的修炼可谓十分迅速,短短数日,原本稀薄如雾的灵气,就能形成几乎凝实的片羽。
晏潮生喉结动了动,收回目光,他现在能坐起来了,审视着自己被废修为后,小了好几圈的元丹,拳头微微收紧。
不久后就是空桑大比,一切却已付诸东流。
晏潮生眼中嘲弄一闪而过,若可以,他真想吞了赤水琉双,一身丢失的仙力就回来了。可这样修炼,一方面为天地不容,另一方面,他杀了少主,不可能逃得出空桑。老境主一根手指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他压下心中杀意,垂下眼睑。
她以为接好经脉,有了悔意就能弥补他吗,真是白日做梦!
*
过了几日,片羽消散,莲台花瓣盛放,骤然开到极致,琉双惊喜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突破了!
九思潭外传来一阵阵钟声,琉双一看,果然莲花台的禁锢,已经无形消失。
琉双步履轻盈地站起来,飞出九思潭,一眼也没回眸看留在莲花台中的晏潮生。
如琉双先前所想,境主表面严肃,实则无比疼爱女儿。九思潭一有波动,早早在外面等她,琉双才出去,就被搂入一个香气扑鼻的温软怀抱。
女子摸着她的脸,心疼得快要掉泪:“娘的双双,怎么消瘦成这样,都怪你爹不好,非要这样罚你,依娘说,灵脉是他的事,他怎么舍得牺牲我的双双。”
女子眼泪掉入琉双的发,在女子怀抱中,琉双冷冰冰的心,仿佛被一只手轻轻一拨。
与见到威严的赤水翀不同,她看到眼前温雅的夫人,儒慕和委屈之感,忍都忍不住。琉双一时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感受,还是原身残留的情绪。
琉双恍然想起,凡人娘亲的怀抱也曾这样温暖。
紫夫人拍着她的背:“娘在这呢,再不让你爹罚你。”
琉双眼眶莫名有点儿酸。
身后有人低咳一声,琉双站好,境主赤水翀站在不远处,白追旭也来了,白羽嚣不见人影。
赤水翀的审视让琉双一个激灵。
她骤然想起,原主的修炼是很缓慢的,如今自己这么快出关,紫夫人爱女心切或许不会第一时间觉得异样,却瞒不过境主。
赤水翀目光复杂:“琉双,过来用灵石一测。”
境主掌心出现一个透明的琉璃珠子,紫夫人想起什么,见琉双不动,惊喜地推了推琉双:“双儿,快去呀。”
这几个人,琉双一个都打不过,个个虎视眈眈盯着她。
琉双悔不当初,早知道不该这么早出来。如今在众人目光下,不得不把手放上去。
透明的琉璃珠一开始出现浅蓝,后来逐渐转变成绚丽的明蓝色。
琉双手僵住。
赤水翀哈哈大笑:“好,好!我赤水氏后继有人了!”
琉双一愣,赤水翀的反应竟然是高兴?
白追旭眼里也出现喜色,道:“恭喜少主,魂魄归位。”
只有琉双不明所以,心惊胆战。
紫夫人摸摸她头发,温和地说:“即墨氏占卜果然名不虚传,三百年前你出生,即墨境主前来道贺,为你占卜一卦,说双儿命中有一劫,渡过则魂魄归位,光复空桑有望。”
紫夫人没说让她想起来就害怕的后半句,若渡不过,则香消玉殒,世间再无空桑一族。
于是这么多年,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少主出事,日日盼着她魂魄完整。
琉双收回手,心中茫然,只有她知晓,她并不是原来的赤水琉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琉双百思不得其解。
紫夫人心疼过了女儿,抚着琉双的脸,又止不住心疼女儿没了花容月貌,说:“双双,你先前怎么这般糊涂,竟然吞幻颜珠,那是能随便吃的吗?”
琉双说:“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今想变回去,恐怕不容易。”紫夫人叹息一声,看向境主:“你救救双双,她已经知错了。”
赤水翀看见琉双这张脸,也是额角青筋一跳,实在不知道自己女儿怎么这么能造作。
“幻颜珠不可逆,我也没有办法。”
紫夫人焦急得不行,赤水翀低叹一声:“不过,我没办法,不意味着旁人没办法,昆仑有神器神农鼎,神农鼎能炼玉化珠,若他们肯借神器一用,琉双体内的幻颜珠或可取出。”
紫夫人一听,尴尬不已:“神器一开,势必耗费无数仙力,双儿才得罪了昆仑少主,昆仑愿意为她使用神农鼎吗?”
赤水翀一瞪琉双:“你问她自己怎么办!”
琉双自知理亏,商量道:“要不,不取了?”她现在的目标是八荒第一高手,又不是八荒第一美人,大不了今后出行用面纱。
紫夫人眼泪涌到眼眶,悲恸不已,琉双见了,连忙给她擦泪:“别哭别哭,娘亲,我去借,我去道歉,我给昆仑少主认错,一定求他原谅我,好不好?”
赤水翀说:“你不会又要去气人家吧!”
“琉双不敢。”
赤水翀说:“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想办法解决,即墨氏大度,你亲自上门道歉,许能冰释前嫌。若借不到神农鼎,你就一辈子顶着这张脸,当作教训!”
琉双点头。
见她乖巧听话,是真心去认错的样子,赤水翀叹了口气:“追旭,你带着羽嚣陪她一起去,别让她闯祸,昆仑有何要求,空桑均可商议,务必要取出少主体内幻颜珠。”
白追旭连忙应道:“追旭一定好好保护少主。”
赤水翀并不太放心,白氏两位公子,虽然修为都不错,大公子太过服从琉双,二公子则过于叛逆,看热闹不嫌事大。如今灵脉受损,其余仙君都走不开,琉双本就得罪了昆仑,真去了那边,万一没人管得住她,出了岔子,幻颜珠永远别想取出了。
赤水翀心念一动,神识外放,感知到九思潭中还有人:“上次空桑入口,拦住少主那弟子是何来历?”
白追旭愣了愣:“回境主话,是一境外弟子,平素守仙镜入口,唤作晏潮生。”
赤水翀收回看向九思潭的目光,说:“让他带着十诫环跟着去。”
琉双万万没想到,境主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境……父亲,可否换一个人?”
赤水翀说:“就他去,放心,他纵然拿着十诫环,也不敢妄自伤你。”
琉双还要说什么,紫夫人拉住她:“双双,听娘的,先取幻颜珠,可好?”
琉双只好闷闷说:“嗯。”
她想了想,也好,刚好路上找机会,为空桑解决后患。
*
晏潮生走回平日住的地方,空桑的天已经黑了。
他住在一处竹林,竹林里有许多屋子,全是境外低等弟子的住所,赤水琉双与他身份天堑之别,她不上当,他拿她毫无办法。
他神色阴沉回去,不料有人见了他,笑道:“晏师弟,你可算回来了,今日空桑仙境有使者过来,你快去看看吧,境主有令。”
晏潮生想到自己处境,心中烦躁,境主有令?境主也想给他宝贝女儿出气?这一条贱命,还真是人人都惦记。
他冷笑一声:“境主说什么?”
师兄摇摇头:“使者在等你,晏师弟去看看就知晓。”
晏潮生走到自己竹屋旁,果然看见一位仙君在等他,晏潮生收敛脸上的阴沉,笑着行礼。
仙君淡淡看晏潮生一眼,说:“境主赐十诫环,让你明日跟着少主前往昆仑仙境,防止少主闯祸。”
“十诫环?”
仙君见他姿态恭敬,解释说:“可越阶束缚仙人的法器,你收下方能明白。境主说,少主年幼不懂事闯了祸,待你归来,必有重谢。”
晏潮生心里冷笑,没让仙君看见自己的表情,一字一顿,语调含笑道:“仙君放心,弟子一定好好照顾少主。”
“照顾”二字缱绻在唇齿间,咬得比所有字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