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透着闷热,即使吹过一阵风,也没有凉爽的感觉。
山里的夜晚不是这样的。月如银盘,微风清凉。柔软的身子陷在他怀里,依靠着自己。他的踯躅,他的彷徨,他的脆弱依靠着柔软来支撑,仿佛天塌下来,也再与他无关。他感觉到从来没有的轻松、欢愉、恬静和自在。
“王爷,伤还在身上,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小福说。
他依旧伫立。一个奴才都有权利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只要他还是端王,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所有人关心他,无非是想让他变成应该的样子。他好像是人人眼中的天,其实不过是人人手中的一粒棋子。严信为了荣华富贵,将女儿送给他做婢女,严绣为了身份地位,不顾少女的羞涩爬上他的床,还有许多的人为了心头的仇恨,依附着他,听命于他。一旦,他们发现不能满足心愿,必然弃之如敝屣。
他身处险境,奄奄一息,只有酒儿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皮肉分离的肩膀,满是水泡的小手,灰尘和汗水交织的脸庞,熟睡时勾起笑意的嘴角,晨曦翘立的羽睫,乌黑的秀发映衬着灶膛跳跃的火焰……思绪飘到最远处,全都是娇小的模样。
今夜端王府没有宴会,没有可乘之机,想要等待的小东西不会来。心下想着,人便转过身。
就在这时,身后有动静。树丛后面传来猫儿的叫声,不明物体在草丛间一阵跳动。
小福做出判断。“是野猫。”
慕容策环顾一番,缓步离去。
雕虫小技蒙混过关。一面沾沾自喜,一面捂住偷笑的嘴。等着脚步声完全消失,酒儿才钻出树丛。
藏音阁,佩可在和雨佑说话。
雨佑是木兰园的丫环,差事清闲,平常陪伴着姩儿玩耍。她和佩可一起进的王府,原本都是要留在木兰园的。藏音阁没了陪嫁丫环,才临时指派佩可过来。她们年纪相仿,走得近一些。
雨佑见到酒儿有点拘束,又是施礼,又是问安。没过片刻,人就走了。
“我听雨佑说,端王回府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太好了,最好死掉。”
“夫人可不能这么想!雨佑说了,如果端王死了,又没有世子,整个王府都要保不住,到时候我们住的地方可能都没有了?”
“没有关系……”酒儿揉搓着狗儿的脸。“你们和我回娘家,宗家的院子比这里的还要大。”
“又没有休书,就算端王死了,九夫人还是夫人,也是回不了娘家的!”
“休书是什么东西,好不好玩?”
“有了休书,夫人就不再是端王的侧妃,就可以离开端王府。雨佑是这么说的,好像。”
“有这么好的东西,雨佑没说在哪里可以弄到吗?”
“这个雨佑没有说,下次来的时候,我问她。不过,雨佑说了,休书不是好事情。女孩子真被夫家休掉,下场很惨的,没有人愿意再娶,一辈子也就毁了!”
还能有多惨,总不至于被剑捅死?酒儿暗想。
“雨佑还说,就算九夫人拿到休书,我也还是端王府的奴婢,还是走不掉,不能和夫人在一起!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夫人了!”
“叫我酒儿,说过多少次了!你放心,我一定带着你离开端王府!你是我的妹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酒儿琢磨着怎么能拿到休书。休书就是她的自由,她和佩可的将来。
她是做梦都想逃出端王府。
她倒在床榻上,辗转不能入睡,满脑子飘着纸片。纸片都是休书,每张上边都有黑色的圈圈,代表着休书两个字。
伏轩院,慕容策同样在辗转。眼前浮现出酒儿捣药时专注的模样,耳畔是一声声的响。心跳随之变成捣药的节奏,狂乱地跳动着,仿佛胸膛已经无法将它包裹,随时都要跳出来透透气。
那夜,他们没有相拥而眠。一个在思念中煎熬,一个却在冥想着休书。
清晨,睡梦中醒来,神情显得萎靡。慕容策整夜都在做梦,睡不踏实。手扑了空。“拐杖呢?”
“在这里。”小福随手递来一柄崭新的拐杖。
“昨天的拐杖呢?”四处望不见,心发起慌来。
“奴才看着有点糙,就做主买来一个新的,原是想买阴沉木的,但一想王爷不过临时用几日,便擅自做主选了黄杨木的……王爷,您看这上面的雕花可还喜欢?”
黄杨木虽不如阴沉木名贵,但易于雕刻。龙头拐杖,雕工精细,栩栩如生。龙口里边含着珠子。
慕容策可没有心思欣赏,抡起拐杖打在小福的肩膀上面。“你也知道你是奴才,也敢乱做本王的主?乱动本王的东西?”
“王爷若不喜欢黄杨木,就还买阴沉木?”
“立刻把昨天的拐杖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再回来!”
小福没敢起身,爬着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