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婆婆

    再过几天，就是婆婆逝世一周年的忌日，也是她年满70岁的生日。老家的亲人已经开始为她请道士，布道场，说是要为老人办一个热热闹闹的70岁阴生。

    接到报来的开支电话时，先生的语气并不是特别支持，没想到就是这迟缓的语气，让老家的弟弟吐出一句“就当妈只生了我一个儿子”后生气地扣下了电话，使呆在一边的先生一下子双眼盈泪，无语凝噎。

    婆母生有三个子女，老大是姐姐，与我们在同一个小城生活，老二是我的先生，家中唯一的弟弟小他7岁，在老家耕田种地，过着艰辛的农夫生活。

    也许是老人心疼小弟的缘故，自从我踏进先生家门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时时刻刻感受到了老人对我们仁爱之中所潜藏的另一种希望。她喜欢不声不响地远距离看着我，用一种我听不太懂的乡音向周围乡邻得意地叙说着我的能干，我的善良以及我的收入，那双细小的眼睛笑意盈盈，好不开心。同桌吃饭时，无论是在家里，还是走亲串友，婆婆总是一边爱怜地将菜夹进我的饭碗，一边喃喃自语：“疼儿不如疼媳妇，疼女不如疼女婿。”我和丈夫白手起家时，婆婆特意从老家赶来，一层层剥下自己套在外面的棉袄、毛衣，从贴身的汗衫里取出缝合在前胸口袋里的170元钱零钞交给我说：“妹子，为娘的我没有多大能力，这是我积攒的170元钱私房钱，送给你买件衣服，也算是我的一点祝福吧！”钱，我接在了手里，泪也一点点滴落下来，我知道婆婆对我的爱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刻进了我的心里，成为了我永恒的记忆。

    后来，我才知道，公爹虽然疼爱婆婆，也关爱子女，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把钱财放在了第一位。婆婆深知公爹的性格，便随着他的习性由他独自掌管着一家的财政大权。得知了这个缘故后，我和姐姐每次给钱老人时，总会分成两份，一份当众给公爹，另一份则偷偷塞给婆婆，让她留做自己开支。而婆婆却将这笔钱的绝大部分用在了乡邻的人情来往和暗地里资助同屋另起炉灶的弟弟一家的生活上。

    也正因为如此，婆婆的好口碑在老家的十里乡镇有目共睹。大家爱戴她，称她为“四阿婆”（公爹排行第四），常常天刚刚放亮，就有人找上门来，请她帮忙办红白喜事，征询婚丧嫁娶的礼节，托她牵线保媒，劝解夫妻之间、婆媳和邻里之间的各类琐碎矛盾。婆婆无论在干什么，总是应声而答，风火出门，常常一忙就是好几天时间。我在老家休产假的20天里，曾亲眼目睹了家里只有2天的寂静，那种山沟沟里的热闹和亲热是我这个久居闹市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我钦佩婆婆，不是她的为人和大度，而是她生病后的顽强毅力和坚忍之心。两年前，婆婆忽然胸部疼痛，经医院诊断为乳腺癌晚期。住院手术后刚刚两个月，公爹又突然肠胃大出血猝然而逝，家里一下子陷入凄凉悲伤的境地，我也感到了生活的压力一阵又一阵地向我袭来。

    老人平时好客，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退休工资又变成了弟弟一栋五间两层的新楼房。我和先生理所当然地挑起了这副家庭重担。那段日子，婆婆忧郁的眼神总是悄悄地瞄向我，她知道我们过得并不容易，单位减人增效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这浪花迭涌的过程中，一批又一批同事成为了居家一族。

    然而，我却没办法推卸肩上的责任。婆婆喊过我，当着全家人的面，亲手将公爹去世后需要报销的所有票据交到了我的手上，嘱咐说：“妹子，这笔钱你帮忙报销后，就放在你那里，家里需要时，你再寄回来。”我接过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弟媳就炸开了窝“凭什么，要是娘像爹这样突然不行了，我到哪去弄钱？”

    婆婆没有说话，只一摔手，进了卧室，将孤独的背影留在了黑夜里。谁都知道她在伤心，在忧虑，可谁都没有动身随她进房。我心里酸酸的，一生爱面子，从来没有说过子女半句不是的婆婆不知该忍受了多大伤痛？

    那些日子里，婆婆的癌症仍在不断扩散，堆成了山的药品根本无法扼住病情的漫延，一直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的婆婆并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她戒了烟，戒了酒，整天把煎好了的中草药当茶水往嘴里倒，可她依然感到自己割了左乳的左手疼痛加剧，脖子上也长出了大大小小的淋巴。婆婆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病死在老家，她听从劝告，来到了我们的小家。领着她去医院看病开药时，敏感的她意识到了医生的吱吱唔唔，慢慢领悟到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后，心胸反而开朗起来。她跟着我们一起上街逛商店，不经意中一件一件地安排自己的后事；她劝告我们要节俭，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只是，在望着逐渐成人的孙子时，她的眼睛里才会不知不觉地盈满了眼泪，继而叹息一声：“不知我还能不能看到我的孙子读高中？”

    每当这时，我们总是背过脸去，颤声告诉她说：“能的，怎么会不能呢？”婆婆笑了笑，不再多言。这之后不久，婆婆的右腿根部开始溃烂，她坚持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每天靠打杜冷丁来抑制住癌症的疼痛，三个子女也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帮她洗澡，擦身，换药，陪伴她走过了生命的最后日子。

    似乎是早已缘定，在婆婆安然离去的凌晨，我们才惊觉，当天就是老人的69岁生日，许多亲友都说好了要来祝贺，可婆婆却在离她生日还差两个小时的时候悄悄地走了，把悲伤和热闹留给了她带不走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