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天堂

    像是个末路的天堂。

    悲伤，绝望。

    那个痛苦的地方。

    幽黑的夜里，一个男人在明亮的要人命的灯光下慢慢地行走。天气冷得让人寒颤。两只手插到很深很深的牛仔裤的口袋里，很久也感觉不到热度。眼泪湿润了深邃的眼眸。眼睛无神色地朝前面扫射。像是黑夜里渺小的一只猫头鹰在寻找着可以添饱肚子的猎物。他的脚步很轻，即使在很安静地夜里，也听不到他走路发出的声响。像是猫捉老鼠样的轻巧。

    他一个人走动，脸上洋溢着忧伤的气息。像是被裹在一堆蚕茧里找不到出路。在街角的拐角处，红灯亮起来。他停下步伐，看了下前面，耳边传来的是急速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发出的响声。地面上留下一道很黑很长的轮印。显然司机已经在很远就刹车了。可还是没来得及阻止悲剧。路角立刻就围满了人。他看见地面满是深红色的血。躺在冰冷地面上的胸口的血还在像泉水往外涌。他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挤入拥挤的人群里，想要看个究竟。好不容易站到了最前面。地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嘴里还在吐着大口大口的血液。唇角的血液有点凝结。冬日的冷风凛冽地刮过，像把刻刀在他脸上扎下深深的烙印。他看了下脚下，借着火亮地灯光，是一张医院新开的病历卡。翻开来，上面清晰地写着是得了胃癌晚期。他又看了一下躺在地上晕死的男人。和自己一样年轻。有着同样好看的脸。他用力地用手摊开人群，在路角的树下吐得胃液都轰出来。

    这个人真可怜，这么年轻就碰到了这种事，倒霉啊。

    你们看，路边的小伙子怎么吐得那么凶？

    是不是地上的人吓坏了他？

    几个年老的人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问，小伙子没事吧？他转过脸，摇摇头，继续吐得胃快要蹦出来了。当几个年老的人背过去，他双腿一软，失去了知觉，就晕了过去。

    “你怎么了走在大马路上晕倒了，是几个好心的老人送你过来的？”一个很年轻貌美的女孩，打扮俏丽的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问着刚醒来的他。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体上盖着一层厚厚地棉被。棉被发出难闻的气味。丝毫找不到温暖的热度。鼻子敏锐地闻到空气里残留的酒精的清香。手腕传来疼痛的感觉，正在挂着点滴。头涨得像要裂开。他看了一眼为他担心的女孩子，脸色憔悴，但还是忍住身体里发出的痛楚，咬了下牙，温柔地说“我没事，你不用太担心我了，海玲。”

    海玲削了个苹果，小心地切成一块一块，放进小碗里，递到了他的手心里，说“吴成你吃了它吧，你已经一天没进食了。”吴成摸了下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像个高中生回答不出问题时的迷茫，说“我在这一天了。”

    海玲坚定地点了一下脑袋。吴成就不再说话，开始吃着切着均匀的苹果。吃到一半，想到昨天晚上的车祸时的惨状，又开始反胃，把刚吃进去的苹果给全吐在地上。脑子里满是鲜红色的血液和胃癌晚期四个可以结束一个人生命的黑色字体。吴成的脑子浑浊地厉害。他用力地把手中的勺子丢在了地上，摔地四分五裂。海铃看着他莫名其妙发怒的样子，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海玲对他的行为是感到惊讶的。在她眼里，他一直是个说话都很温和的男子。有着好看的眉眼。干净的脸孔。人也很有学问。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上大学的时候追他的好多女孩子可以用斗量来形容。并且相当贴切。现在又在这个城市很有名气的出版社当一名编辑。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可海玲就是想不通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难得被他睬死的男人，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气？像只斗牛场上瞬间发疯的公牛。

    吴成从床上起来，披上了羽绒服，看着窗外荒芜的风景。雾气逐渐蒸腾，笼罩爱整个城市的上空。天色一点一点在黑色的包围下暗淡下去。露出了寥寥的几颗星辰。微弱光芒从天国射到地面。

    如果有一天生命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中闭上眼，那么就不会给活着得人带来痛苦了。如果命运可以选择，那么早点了结也是一种幸福的解脱。没有哭泣，没有悲伤，没有牵挂，就这样闭上眼，朝另一个地方飞去。

    可是生活不会那么简单就让一个人结束。

    可是命运不会让一个人自由选择结果。

    那或许就是命的软弱。

    像张挣脱不了的鱼网。满是鱼的影子，摆动尾巴逃不出去。那是它们的命。怨不得想要捕捞的人。

    咚咚地响起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同样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和海玲比有过之而不及。吴成看了进来的人一眼，眼睛里满是烫人的水分，背对着她“你怎么也来了？”

    “我听人说你晕在马路上了，就顺路想过来看看你。”回答地简单而干脆。

    吴成没有把脸对向她，依旧是看着窗外的景色。海玲接过雪曼送来的鲜花，让雪曼坐在椅子上，笑着说“谢谢你能来看我的未婚夫，他没事。”然后又开始切着苹果。病房里洋溢着淡淡的花香味。花香爬到了吴成的鼻尖，吴成突然猛一个回头，把海玲吓了一精光。的确得承认是很鲜活的花。具有年轻的生命力。枝叶连在花上，花瓣上还在滴着水。吴成看着花，不由得发起了呆。

    好美的花儿。不过不多时就要死去了。被摘下来就注定与年轻的生命无缘。年轻的生命。脆弱的开花。开出的结果却是离别。舍不得离开的世界，可偏偏要放手。因为命运的齿轮正朝着死亡迈进一大步。

    “那我先走了，吴成。”雪曼起身，背起包，朝海玲说了声再见，就出了门。

    吴成没有送雪曼离开，转过身，没有人发现他已经满面泪流。

    也没有人发觉，在雪曼跨出门的一刻，雪曼也捂着嘴泪洒如雨。

    病房里传出花瓶破裂的声音。海玲看着地面上的碎片，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她哭着说“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滚，不要管我。”吴成朝海玲吼了一声，说“你回去。”

    海玲哭得更狠了。从来没见过他会对自己发那么大的火。海玲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心里就更担心他了？她收拾了一下房间，哭着说“你别忘了吃饭，我明天来看你。”

    第二天清晨，海玲到医院的时候。带着早上炖得滚热的鸡汤，满欣欢喜的踏进病房。进门，病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见到他的影。海玲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问了下进门的小姐。小姐对海玲说“那个先生昨晚就办了出院手续。”

    海玲的手一抖动，手上的保温瓶像是加重了分量，掉到了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外面干冷的风吹不散黏在棱角的水分。脚一滑，跌倒在冰冷的马路上。海玲瘫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包裹得严实的双膝里，伤心地哭了。

    他到底怎么了？

    他不要我了吗？

    不会的？我们在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他不会不要我的。

    我们都说好要爱下去的。

    办公室里。

    雪曼敲击了一下门，就进了门。吴成看了她好看的脸上，挂着疲惫，心疼地问“昨晚没睡好吗？看你的样子，很累。”雪曼摇了下头，把文件放到了桌子上，说“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早就出院了。”

    “我不想呆在那个地方。有种不习惯。”

    “你还是要注意身体。”

    吴成点了下头，打开了文件。雪曼走过去，与吴成一起讨论问题。吴成利索地打开抽屉，拿起了一支有点陈旧的钢笔，在纸上划来划去。雪曼愣了下。那是她送给他的笔。他依旧在平常的工作中使用。雪曼看着笔，没注意听吴成修改的意见，她陷入了回忆。

    那是些值得回忆的日子。

    雪曼和吴成可以在一个天空下看着书写着笔记。可以在无聊的时候去泡吧跳舞。可以两个人说好一起逃课去海边感受风情。可以一起在打工完吃力的时候逛着公园。可以躺在草坪上仰起头看着天空的颜色。可以在阳台上望着云彩潇洒地从头顶飘过。

    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把他们当作天造地设的情侣。

    可惜他们并没有那层关系。

    不是情侣照样可以在一起。

    甚至可以比情侣更有默契。

    雪曼曾经对着吴成这样说过：我们真是太适合当兄弟了，要是我们站在一起冒充情侣，或许还会闹出笑话呢？然后雪曼就抬头仰望着天空傻傻地笑。吴成则面无表情地在一边发呆。

    像是一把刀在心口上插得血流成河。

    却说不出疼痛的感觉。

    那是爱情的滋味吗？

    而那只钢笔也是雪曼送给吴成的生日礼物。大学四年唯一一次是在生日聚会上把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笔送给一个男生。因此对雪曼而言，还是很有意义的。以前对男生都是躲闪的，很少与男生讲话。因此能算得上是好朋友的也不是很多。吴成就是一个。

    记得那天晚上，吴成的好多朋友都在场。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把字写得笔走龙蛇还是很重要的。吴成的字就写得很漂亮。雪曼曾经认为这么好看的字一定是出于一个女孩的手。因为这个年代用电脑打字代替了写字。于是写漂亮端正的男生更少了。而当吴成的字打破了雪曼曾经对男生的印象，搞得雪曼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这么好看的字在雪曼的心里留下了很严重的挫伤感。

    忍不住要开口夸他两句。就像以前在大学一样看见他的字会有很深厚的美感。

    “你的字还是和大学一样出色。”

    “你还那么认为，我觉得我都退步了。”脸上荡漾起绒绒的笑颜。像是冬日里柔软的日光，释放出温柔的热量。

    “一点也没有变。在我眼里，还是那么有味道。”雪曼低着头，细细地看了他一眼。那个温柔的男孩子。精致的脸庞一直有那熟悉的祥和的笑。可最近也少了许多。被头发掩盖的眼睛也不再那么有神。雪曼的心口隐隐地发出疼痛的刺激感。

    是有心事了吗？

    “我们谈该怎么修改这份文件吧。”吴成的话打断了胡思乱想的雪曼。雪曼点点头，就弯下腰看着他在稿件上划来划去。雪曼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声音伏在纸片上，轻轻摇曳。雪曼把头稍稍一转，就看见他的脸。白如纸。看得出刚从医院回来的疲惫。

    “我看你很累，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向主编请假。”

    门被打开了。没敲门，就进来了。吴成看着海玲，一句话没有说。眼角还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雪曼有点尴尬，忙缩起脑袋，笔直地站立，慌张地说“你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不。她是我的未婚妻。”吴成直接了当地说。没有表情的变化，对海玲说“你先回去，等会我来找你。”

    海玲听了，眼泪停止不了往外流，砸到了昏黄的地板上。雪曼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孩，心也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我了吗？”

    吴成没有正视哭泣的海玲，顿了下，依旧没有神情地变换，口气生硬地说“不要在公司闹，要闹回家闹。”

    海玲哭得更凶了。雪曼忙走上去，安慰了她几句，还是没有见效。转过身，瞪起了眼“你回去，人家都哭了，你就不能哄哄人家。”

    吴成看出雪曼是生气了。点了下头，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上凌乱地物品。一个不小心将放在稿件上的钢笔弄到了地上。吴成忙从地上捡起，眉头皱了下，在纸上画了下。墨水都不出来了。是摔坏了。吴成握在手心里，抹去笔上的尘埃，打开抽屉，小心地放了进去。站起来，说“我们走了。”

    回到家。打开的门的那一瞬间，海玲已经看不出家的感觉。曾经欢快的日子，像河水一去不复返了。曾经那么让人留恋的岁月，那么珍惜的年华，都好像找不到昔日的感觉。是温暖的么？还是冷漠的？还是一直就麻木的不知道感觉？

    那些欢快的节奏声，那些熟悉的气息，那些引以为傲的日子，都像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一个个都死在荒芜的田野。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那都消失了吗？

    就好像眼前的那个男孩子。曾经的温柔，如过眼云烟都看不到了。最近几个月，变得好深沉，好冷漠。曾经在篮球场上驰骋，充满着活动的细胞，如今都看不到了。回家的时候也死气沉沉，不爱说话了，不再讲着给人带来笑声的冷笑话了。曾经可以把牛吹死，唾液横飞把人淹死的那个人变了吗？

    那人是他吗？

    在吃着饭的时候，海玲看着对面那张消瘦的脸，心里难受到像是被车碾压的疼痛。吴成没有抬起脸看海玲的眼睛。那双曾经被吴成称为有如天使般水亮的幽蓝色的眼睛。很美很美。如今却像隔了千尺，看不见了。而变了的人却不是海玲。

    “你有心事吗？”海玲用那双犀利的眼睛向吴成发起了进攻，像是一阵风的速度投到了吴成的脸上，火一样的烧起来。

    吴成有点招架不住，他没有想到海玲会那么问他。但还是很冷静地吸了口气，拿起了水里的啤酒来了个一干二净。低下深沉的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我，我们都要结婚了，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讲吗？”

    吴成把刚灌满啤酒的杯子停在了手里，透过玻璃，顶着白色的光芒，是张飘渺的脸。他没有正视海玲那双具有杀伤力的眼睛。他不敢看见，不想看到。他怕她的眼睛犹如蓝色的海水顷刻就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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