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青丝为谁留

——“你还会回来吗？”

    芹的眼睛里有泪水洇出。“我会回来的。这儿有我的家，有我喜欢的人，我不想走”

    不知道哪儿来一股的勇气，促使我握住了芹的手“你不要剪掉你的长发，好吗？”

    芹郑重地点点头“我答应过你，我的长发是为你留的。”

    我的家乡种满了梧桐，此时正是桐花飘香的季节。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芹的黑发，发丝里浸染着桐花的幽香。柔柔的月光透过密密的桐叶倾泻下来，倾泻在芹的头上，秀发便闪烁着妩媚的光。

    芹走了，跟着表哥到城里打工去了，她的长发温顺地蜷伏在我留恋的目光里。儿时懵懂的感情在经过了一段静夜无眠的煎熬后，渐渐归于平静。

    芹很少回家。我却经常看到芹的母亲乐颠颠地到邮局去领取汇款。芹的父亲，一个身体单薄的中年，偶尔会站在院落里晒晒太阳，更多的时候，我听到的是他无休无止的咳嗽，看到的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高考过后，我被一所距离家很远的大学录取，每年只有在假期才能回一次家。临走的那天，我的目光又落在了芹洗发的石台上。一瞬间，我仿佛看见芹在精心地搓揉细柔的湿发，幸福和快乐洋溢在白色的泡沫和黑色的发丝间，温热的水流从发根淌向发梢，捋一把长发将水流挤兑到地上时，仿佛一切的梦境都随之流逝而去——

    读大二的那年暑假回家，我听母亲说芹的父亲去世了，芹匆匆赶回来奔丧。跪在父亲的灵柩前，芹的脸色冰冷，一颗眼泪都没有流。安葬了父亲，芹给母亲留了一点钱，又匆匆地走了，就像是一阵风。

    沉默了良久，我问母亲：“芹的那一头长发还在吗？”

    母亲摇摇头：“早剪了。头发染的红不红黄不黄的，一身打扮也不象个正经女孩子。你问这些干吗？”

    “我随便问问。”我苦笑着说。

    “唉，我打小看着你们长大，我清楚你喜欢芹。可是，芹已经不是以前的芹了。芹的父亲有病，家里欠下了几万块钱的债。小小年纪的芹能做什么工作，在短短一年时间就全还上了？真是可怜了这孩子——”

    我的心里掠过一丝悲凉。村子里关于芹的闲话越来越多。可我宁愿相信，芹还是芹，还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

    落寞地回到学校，我突然收到了芹写来的一封信。芹说：“对不起，我把长发剪掉了。剪掉长发的那一刻，我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也许，这就是生活，命中注定，我的生活不会为我左右你还记得十六岁那年你问我喜欢长发还是卷发吗？那一天，你说街上的女孩子都在烫发卷发，我差一点就为了你剪掉头发我是真心爱你的，至少在长发剪掉之前。你在家里肯定听到了不少传言，我不想隐瞒你，那些传言是真的。当那些男人玩弄着我的长发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不安，就会难受。因为长发是为你而留的。原谅我。我剪掉了它，也就剪断了一生的情缘——”

    芹，再也没有回家。几年后，她把母亲接到城里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并和一位长发结了婚，组建了幸福的家庭。妻子认真地说，我的长发会为你留一辈子。听着妻子的话，莫名其妙的，我又想起了长发飘飘的芹。就在今年春天，我到城里办事，在拥挤的人流中，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芹！芹的额头还是有些微微凹陷，但遮掩凹陷的，是一顶时尚的白色太阳帽，帽沿下短短的酒红的头发桀骜不逊地张扬着。

    我站住了，看着芹缓缓地向我走来。

    芹也看见了我，可只是微微的一怔，就漫不经心地垂下了眼睑，将头偎进了身边男人的臂弯里。那个男人很胖，西装革履，不多的几根头发顽固地盘在头顶，泛着很不真实的光亮。

    我和芹擦肩而过。

    我无言，三千发丝，从此在梦里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