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点头,“民以食为天嘛,而且——”说到这儿,祂叹了口气,“他们以前的吃食都太恶劣了。”
“好吧,也是这么一回事。”
阿蒙往祂身边凑了些,不小心压到了另一份文书,祂把这页纸抽出来瞧了瞧。
“那是白银城和另外几个城邦的联名申请,”透特解释道,“下个星期三就是安魂节了,他们想借机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祭奠他们未能走出黑暗,未能见到太阳,未能感受到外面世界诸多美好的列祖列宗。”
安魂节是北境最为盛大的几个仪式之一,它并不像冬祭日那么热闹,但绝对隆重,人们会在这一天追思逝去的亲朋好友,家家户户会燃起月亮花和深眠花制作的熏香,在窗台和门口摆放彻夜不熄的蜡烛和灯笼——他们相信亡者会在每年的这一日重返人间,而这光辉能为他们照亮归家的路。
这个传统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神秘学根据的,因为黑夜女神确实会赐予他们一个与亲朋重逢的美梦,身着黑袍的教士会清唱安宁的圣歌,颂扬女神的悲悯与仁慈。
透特笑了笑,“每年的这个时候,阿曼尼都有的忙。”
半个多世纪前,在提出“多神崇拜”的构想后,阿曼尼西斯试探性地派了一批黑夜信徒前往北境,事到如今,“黑夜女神”和“造物主”,“隐匿贤者”,“红天使”,“命运天使”一样成为了北境人心中司空见惯的概念。
除了一定的舆论宣传,义务教育同样功不可没。
能够实现“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物质基础让北境有底气普及免除学杂费的义务教育,而透特长年累月的熏陶更是让当地人明白教育的重要性——而当这项制度成为人们潜意识的习惯,父母自发把白纸一般的孩子送进学校,让教师进行描写涂画,塑造集体的意识形态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帝都,如果一个人在公共场合谈起黑夜女神的神迹,那他大概率会被指认为异教徒并被绑上火刑架;但在北境,如果一个老师对学生说:“同学们,我们今天要学习的重点是黑夜女神展现的几次神迹”,那他们只会乖乖拿出纸笔,随时准备抄板书——毕竟他们之前也是这样学习红天使,命运天使,真实造物主,隐匿贤者的。
学习黑夜女神的相关内容顶多意味着他们要在考试的时候多做一道和尊名有关的填空题,和权柄有关的连线题,和主要事迹有关的默写题,仅此而已。
至少对并不打算进入某个势力,服下某份魔药,只想安生过日子的人来说是这样。
这些上过的课,背过的书,做过的试题会让他们明白该在什么场合,什么节日,有何种需求时向哪个神明祈祷——尽管教材中从未直接点明“多神并存”这个概念,但许多人已经在潜意识中接受了这一点。
阿蒙一开始只是纳闷,那本《宗教学入门》中为何会有梅迪奇的插图,也是后来才慢慢摸清楚透特在做什么。
“你是因为信任那头母狼,才把祂引入这个……”阿蒙选择了一下措辞,“这个体系之中的吗?”
透特把那份“就业意向统计表”卷了起来,轻轻在阿蒙额上敲了一下,“你这么称呼阿曼尼,祂会很不开心的。”
阿蒙想起小时候时之虫被隐秘了的事,不禁撇了下嘴,“祂本来就是狼。”
透特坚持道:“但祂内心是人。”
“啊,好吧,我知道了——”阿蒙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你们旧日遗民之间的信任真不知道该说是浑然天成还是莫名其妙。”
“倒不也全是因为信任。”透特听出了祂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多神崇拜’的体系确实能带来福利,但也是一种掣肘。”
祂附到阿蒙耳畔,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调说——
“你不如猜猜看,如果有参与者想要强行打破这个体系,搞唯我独尊的那一套,会发生什么?”
“哦……”
阿蒙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透特微微退开,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高深表情——祂的本意只是想浅尝辄止地卖弄一下神秘感,可阿蒙太过专注的凝视反而让祂有些不好意思。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祂想把做噤声状的那只手放下来,却被阿蒙捉住了。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谁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偷盗者的语气带着缱惓的意味,骨节分明的手滑到祂的腕部,拇指颇带暗示意味地摩挲着一小片皮肤,祂们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
夜幕升上,灯烛燃起,透特几乎能看清烛光在阿蒙脸上勾勒出的细小绒毛,以及在祂幽黑如夜的眸子里,两个微缩的自己。
“有啊。”祂故意说,“在那些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酒席上,偶尔会有夫人和小姐来跟我搭讪,说我的眼睛比毫无杂质的紫水晶还要美。”
“是吗?”阿蒙笑了一下,“那你怎么回应的?”
在暖橙色的光芒下,祂们修长的手指跳着探戈那样难舍难分的舞蹈,又缓缓变成十指相扣的状态,最终一只手将另一只手压在铺着织毯的长沙发上,透特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堪堪挨着地板,祂在自己的快乐小窝一般穿着睡衣,下摆随着后仰的动作掀起,露出紧致的小腹——多亏还是个“预言大师”的时候在梅迪奇麾下得到的地狱式锻炼,透特的身材虽然算不上魁梧,但也不至于瘦削,有种竹节般的匀称和坚韧。
“我说:‘您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个说这话的人了’。”
隐匿贤者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老天,这么肉麻的话她们是怎么说出口的?而且就不能找点除矿石之外的比喻吗?”
“是你太含蓄了。”
阿蒙笑出声来,因为埋在透特的脖颈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微卷的黑发搔得透特有点痒。
透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作乱者的脑袋,手感一如既往的好,祂感觉自己在摸一只小羊羔。
不,其实我已经很不含蓄了。透特有点无奈地想,在“试一试”的这么些年,感觉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
细微的嘎吱声从不远处传来,兴许是风把大门吹开了,阿蒙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停住了动作。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阴影,双眼猩红的男人站在门外。
如果用夸张的修辞形容,真实造物主此刻的表情是“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PS读者群687433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