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今年三十没有泪可落

    年年三十，团圆的饺子煮熟后，全家人都会把第一碗饺子恭恭敬敬端到爸爸的相片前，鞠躬致思，祈祷平安。29年了，这一时段，伫立于父亲的面前，任泪水瓢泼而下，任思绪飘向他的眼睛，飘向他的灵柩，是我的幸福，我的享受。

    我想父亲，得不到父亲的抚慰时，就用被子蒙住头，独自哭成个泪人。我想父亲，遇到父亲还活着的旧友，会双唇颤抖，倍觉亲切。我想父亲，刻骨钻心，羡慕着妒忌着世上有父亲的人儿。半生了，父亲的魂灵一直和我在一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的眼前走动，父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父亲喜欢吃素饺，父亲更知道，他那70余元工资仅够5张嘴巴和一个老父的吃穿所用，一个礼拜也不肯奢侈的吃上几回。妈妈心疼父亲，克俭着全家人的生活，为患肝病担着一方重任的父亲偶或改善一下，包上一回饺子。饺子煮熟了，香气飘逸在厨房，走廊，廊前平台上香喷喷的饺子放在爸爸的餐桌上，弟弟妹妹斜身依在小餐厅门旁，不动，不吭。“再拿双筷子”爸爸喊向妈妈。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噌一下坐到了餐桌前。“好吃吗”？“好吃”“香吗”？“香”爸爸笑了。弟弟妹妹们笑了。妈妈也笑了，是一个苦笑，一个无奈的笑，一个痛笑。父亲站起来，去了客厅，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客厅很大，很漂亮，地板是五彩水磨石莲花，屋顶是白色磨沙大吊灯。大吊灯灯光折射在爸爸闷闷的脸上，隐隐而疼的心上。“啥时候不稀罕吃饺子就好了”他自语着。

    这是烙在我脑海里1971年的一天，父亲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

    小妹打来了电话，问，做什么呢？我回答，在想父亲。

    小时候，我最喜欢过年了，喜欢爸爸的车铃声。那时候，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是年三十了，天完全黑了，白馍已经蒸好了才回家？！那时候，天还没有黑，我就扯着大弟的小手跑出院门，哄他玩，巴望铃声。那时候，爸爸是一个公社书记，回家时骑着自行车，天再黑，我和弟弟都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上坡声；风再冷，都能听见他自行车驮着重物碾路的吱轧声。一个黑影近了，弟弟抢上前去，闹着跳上车座，要他推着回家。我不说话，不叫爸爸，跟在车后，步履跌撞。车子横梁上搭了个白色帆布袋，里面盛满了好吃的东西。花生、大红枣、柿饼样样都很好吃，都很香，都很甜。弟弟拽上袋子满头小汗拖向妈妈的屋子。爸爸喝止他，一抬胳膊拎到了爷爷的住屋。我谗巴巴的看着帆布袋子，赌气更不叫爸爸了。一任酸泪吧嗒吧嗒落在门槛上，落在饥饿的记忆里，落在狂风呼啸的大年里

    这样的年三十，我过了好多个，好多个。

    饥饿岁月中的我渐渐长大了，出落的人见人爱。上学，读书，学习，爸爸的呵护下我幸福着，快乐着，骄傲着，头仰着。爸爸赞赏我的性格，说倔丫头将来有出息，说我冰雪一样的聪明，是他给起了个好名。也许爸爸的话应验了，18岁，我就在一个师范学校读书了，这意味着我有了一份体面的稳定的工作。学校座落在一个丘陵半山坡上，四周只有荒野和冷风。1974年，我入校的第二个冬季，风日夜不停的刮着，叫着，吼着，肆虐着吹透了棉衣，吹透了脊背。一个人单行于校园小路，冷不丁，风会推你一个趔趄。就要过年了。年三十近了，我和同学们还在离学校很远的乡村感受忆苦思甜教育。一天，一个叔叔交给我一件棉大衣一包葱花烙油馍，是爸爸委托他专程送来的。油镆好吃极了，是妈妈亲手烙的。棉大衣很绵软，浅灰色，深咖色毛领，大扣子，长短刚好护住膝盖。第5个扣子处的衣服两侧有两个方口袋，很时兴，很让女同学羡慕的，是爸爸特意让人从上海捎的。

    那年三十，我很快乐。那年春节，我很暖。是爸爸的爱暖着我，是爸爸的惜育着我。

    今年三十，爸爸依然和我在一起，依然微笑的看着我，依然慈祥和蔼这样子，永恒在我的生命里。独今年三十，站在爸爸面前，我没有泪可落。是爱揩干了我的泪，是爱暖了我一冬

    2006年2月1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