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轮椅的母亲

    我的母亲，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勤劳、善良、温厚、克俭。所不同的是，她晚年右腿胯骨骨折，余生坐上了轮椅，给本就孤寞的生活又添无数无奈。

    母亲一生养育了三女二男，是传统上所说的子孙满堂，该享天伦之乐的老人了。可我每次回家探望母亲，哭不出的泪水挂在胸间。母亲总是满足，子女回家走动的时刻，都让她过节一样的高兴。我因为工作在外地，呆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寥寥。母亲很体谅。可眼睛里流出的是巴望，是重复了很多次的问：下次啥时候回？春节回不？我没有给母亲一个确切的日子。一旦给了，母亲就会像小孩子一样，伸出十指，掰着指头掐时间。我无法承载母亲见不到女儿的失望。母亲对我很格外，亲手为我缝制了一床回家被子，认真地放至箱子，叮嘱弟弟妹妹们别动。在母亲看来，守着被子，也就守了希望，守了女儿。有几年，我工作很忙。是真的。忙得记不住正在病中呻吟的母亲，忙得丢了探望母亲的时间，忙得顾不上向母亲传递一个平安的信息。母亲坐不住了，睡不安稳了，吃不好了。央求我妹妹：让你姐给我写一封信吧。闻讯，我热泪盈眶。伏案疾书，厚厚的一摞字，特快寄给母亲。母亲让左邻右舍识文断字的人不断地读给她。之后，很小心、很宝贝地压在枕下。有信的日子里，母亲对所有来家聊坐的人都要说一句：我大闺女来信了。一封信，母亲高兴了月久，幸福了月久，脸上的笑容绽放了月久。

    对生活永不挑剔，对渴望容易满足。这就是生我养我，普通而平凡的母亲。

    很不幸。母亲46岁时，我的父就因病别之而去。给她留下的是4个不喑世事的孩子，和捉襟见肘的70元生活抚恤金。她的天塌了。她的地陷了。她的生活里只有泪水，她的眼中只有茫然。无助斩断了活着信念，苦难碾碎了生存目标。就这样孤苦伶仃走下去？再走一家，好心的撮合人给母亲点路。看看身边一个个半大儿女，母亲泪眼回绝。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传统女性，生活中没有自己。作媳妇，孝敬公婆，爱护小叔，贤媳妇名誉响彻方圆；作母亲，缝衣浆洗，督儿求进，好脾气妈妈刻在儿女记忆。母亲很坚强。轧面条、卖冰糕、扫地压弯了脊梁，瘦削了双颊。托起了，一个个儿女的立业成家。又不幸。晚年，母亲67岁夏天的一日，平地一个踉跄，折了右腿胯骨。手术台上，母亲迈过死神的门槛；手术台下，母亲疼痛生不如死。接骨手术是失败的。从此，轮椅成了母亲相依的伴侣。我泪如雨下，弟弟妹妹们泪如雨下。6年来，母亲到门口乘凉、和院子里老太太唠嗑、到菜市场买菜一直依轮椅而行。

    又有幸。走过酸辛、经历风雨的母亲，乐观豁达，生活积极，平常的日子里多是笑。很有幸。母亲的5个儿女又乖又孝。母亲换衣添被，女儿们事事操心；母亲冷暖疼痛，儿子们小心伺候。母亲连声满足，嚷嚷着要活百岁。那怕到了树老叶枯，那怕是与轮椅日日相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