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的辩解折子递了上来。在递来京都的诸多证据中,有一封来自数百名地方官的奏疏,其上所写,足以洗污名、定乾坤。
“江浙急风密雨,沈部堂沈宪走遍各地,未取官衙一分一厘,只愿为这十一府七十五县的百姓撑起一角屋檐。”
“从嘉平二十六年到嘉平四十六年,二十年间,五任巡抚……唯此一人。”
“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也。”
身边桑旭见梅长君久久未有动静,轻声问道:“传信之人与锦衣卫应当是同时从江浙出发的,锦衣卫有特殊的水路,算起来比陆路更快才是,顾尚书与顾公子怕是已经到了北镇抚司。我现在回去,问清情况?”
梅长君垂着眸,点了点头。
“请帮我询问父兄,需要在朝中联系何人,打点何事。另外,诏狱中的环境……”
“您放心,本是封疆大吏,定罪之前,我等须敬之。”桑旭恭声道,“至于衣食方面,我会着重吩咐的。”
言毕,他翻身上马,直奔北镇抚司而去。
在他赶回之前,北镇抚司看守重臣的牢狱中,已有官员缓缓走进。
这一片囚室很空,每天有专人洒扫,显得干净又冷清。
裴夕舟带着几名官员迈下青石台阶,在锦衣卫的恭声相送下到了底层,朝里走过两三间,来到囚着顾尚书和顾珩的牢房外。
父子两人的牢房相邻,但他们也并未交谈,只是沉静地各自坐着,顶上斜斜的小窗户里透进了清淡的阳光,照在他们的面容上,竟一点也看不出是身陷囹圄的样子。
裴夕舟一抬手,示意锦衣卫打开牢门。
听到外间的动静,顾尚书从墙角堆积的稻草堆里起身,看向来人。
“顾尚书,”裴夕舟对他一揖,嗓音清冷,“刑部提审。”
“这么快……”
顾尚书沉稳的神色中透出几分诧异。
“本是莫名诬告,早日审完,也可少受些牢狱之灾。”裴夕舟淡淡说了一声,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前来通传的无关之人。
但顾尚书似有所感。
京都朝局重塑,这位将沈党连根拔起的少年国师、吏部侍郎,所掌握的权力已远远不止明面上的那些。三法司受其恩惠,刑部诸多官员更是将他奉若神明,唯其马首是瞻。
在他身后,一名年轻的刑部官员向前一步:“顾尚书,请吧。”
顾尚书缓缓点头,离开时深深看了裴夕舟一眼。
他想得没错。
刑部调令是在裴夕舟的授意下拟出的。无论是出于对直臣的尊敬,还是不想此事闹大,将顾家更多人牵连到狱中,裴夕舟很快便做好了决定。
不过他明面上与刑部无关,此次一同前来,也只是为了确认顾尚书安然回到了京中,并未受过摧折。因此后续押送之事,便不太好在明面上继续参与了。
“大人,我等送顾尚书先回刑部。”
刑部的几名官员解开顾尚书手中镣铐,对裴夕舟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以刑部如今的效率,应当数日便能有结果了……裴夕舟平静地想着,同样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
旁边牢房中传来一道疏朗的青年声音。
裴夕舟停下脚步。
“珩兄何事?”他淡淡道,“令尊前去刑部,至于你,只是因父子关系顺带抓回,只能等着了。”
“我知道。”
青年拂袖起身,走到牢房门口处。
半年多来,在军营、州县中历练,他往日贵公子似的白皙肤色被晒得深了一些,一双见过江浙诸般风雨的桃花眸,也比旧日多了些沉稳和内敛。
顾珩轻笑一声,唇畔笑意却依旧炽烈如日中骄阳。
“多谢。”
裴夕舟眉梢微挑:“谢我什么?”
“谢你拨乱反正、扫除奸佞,谢你传令刑部、助我顾府,”顾珩的眸光坦荡诚恳似高天明月,“也谢你,在我远离京都的这些日子,守着长君。”
裴夕舟默然看了顾珩一眼。
“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与我送去家信,兴之所起无话不谈,因此我倒是无意间知道国师一直以来……”
顾珩话音一顿,桃花眸透出几分凌厉:“不过,长君一向月皎风清。多思擅权之人,还是莫要在她身侧停留太久为好。”
“珩兄此言,”裴夕舟缓声道,“又是站在何等立场上说出的呢?”
这一问极轻,却带着几分似讽的笑意。
顾珩蹙眉望着他。
“自然是……兄长。”
“兄长么?”
裴夕舟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眸光微闪的顾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