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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嗯的一声,声音里尽是疲惫,几句下来,天后哽咽着止住了话头。
“儿臣醒着。”这是穆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医官将那根贯穿他肩胛骨的银枪拔出来的时候,他双拳紧握,太阳穴上暴起青筋,除了呼吸声重点,愣是一声也没吭。
大股鲜血喷溅到屏风上,成了一只只形状奇怪的剪影。
南柚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半晌,穆祀伤口处理好之后的第一句话,声音里还带着未平息的疼痛颤意,他道:“右右。”
南柚低低地应他:“我在。”
穆祀于是很浅地扯动了下唇角,仿佛得了她一句承诺似的,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侧首,再也支撑不住一般昏睡过去。
他想,她在就好。
南柚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南允和流钰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除此之外,还站着神色冷淡的明霏。
一贯温和如水的流钰难得现出一点点外露的怒意。
先前在林中,南柚和狻猊上去帮忙,流钰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他飞身逼近,还未彻底进入战圈,就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明霏一个手刀砍在后颈强行劈晕了过去。
南允自知自己这实力,上去只有拖后腿的份,在外面干看着急得干跳脚。
明霏第一次见流钰如此生气,直到此时,她才皱着眉,说了第一句话:“你上去,会受伤。”
“天族的内部事,我不想插手。”
流钰生了一副好面貌,就连生气的样子也显得清润,透著书生的儒雅味道,只有从声音中的生硬意味中,才能窥见他的真实情绪:“还望女君下次,离我远些。我的事情,我的想法,与女君无关。”
这话算是极重了。
明霏并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多管闲事的人,几次跟着流钰,不过因为他长得太对自己胃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厚着脸皮接近,她冷冷蹙眉,红唇微动,但一句话也未说,转身便走了。
方才的对弈中,狻猊受了些皮肉伤,这时候正享受着荼鼠的嘘寒问暖,舒服得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恨不得再去找那几个老头干上一架,他围观了全程,对流钰道:“很好。这次之后,她不会再来了。”
流钰起身,将南柚上下看了一遍,问:“可有受伤?”
“我没事。”
南柚勉强笑了一下,又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在那名仙娥的注视下,三人心有灵犀,很快就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
夜里,繁星点缀在黑幕上,星星点点闪着荧光,皎洁的月色如水,如轻纱般笼罩在房檐下,琉璃瓦上,还有庭院月桂的每一片树叶上。
南柚沐浴完,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着,浑身都透着一股好闻的松香味。
孚祗自柔和的橘光中无声无息现出身形,在少女无声的注视下,他手掌平伸,一棵被磅礴灵力封存了的灵芝轮廓就被月色勾勒出来。
南柚用手指勾了勾灵芝的柄,它咕噜一下滚动半圈,没了动静。
她将手中的古籍放下,裙角蹭在石座边缘,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清漾是不是嘴都气歪了?可惜,我没能看到。”
孚祗目光停留在她莹白的小脸上,半晌,轻轻颔首,道:“是很气。”
南柚果然很开心,将放在一边的书拍得哗哗响,孩童般的稚气。
闹完之后,她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问:“我一直针对她,是不是很坏?”
孚祗声音好听得像是叫人在眩晕边缘沉沦的醇酒,他道:“姑娘很善良。”
南柚伸手,虚虚地捂了捂脸,道:“你心偏得没边了,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孚祗无声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柚突然抬眸,眼睛亮晶晶的,她道:“穆祀今日,跟我说对不起了。”
孚祗听到了。
穆祀还说,让南柚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信他一回。
“姑娘如何想的?”孚祗垂着眸,问。
南柚摇头,道:“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他有自己的苦衷。”
“姑娘想嫁给太子吗?”
凉夜,古灯下,月影正当空。
南柚偷偷看了他一眼,长发在肩后晃了晃,她沉默许久,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他是会绑在一起的。从前,无所谓想与不想,但能接受。”
从前的穆小四成了穆祀,现在的穆祀回到穆小四。
她却连接受也接受不了了。
孚祗眼中的墨色有一瞬间的失控逸散,头顶的月桂树暴涨,但又在极短的瞬间恢复了平衡。
未融合记忆前,他想,等她坐上少君之位,等她成亲出嫁。
他要看着她过得很好。
融合记忆之后,成亲这个字眼,格外能刺激他。
那是他永远也没能对她说出的字眼。
孚祗手掌微微握了握,眼睛闭了一下,声音清润理智,半分不乱:“如此,在少君礼后,即可准备成亲礼。”
南柚腾的从石椅上站起来。
她的手腕上,一根纤细的红绸带灵蛇一样游曳,从她的手腕,系到他好看的食指上。
两相对视,小姑娘的眼睛里,星光格外的璀璨。
她嘴角往上翘了翘,看着连接在两人之间的绸带,声音提高了些:“你再说。”
相思绸。
只会缠在心心相系的两人身上。
这是她原本准备送给星主和流枘的,但阴差阳错之下,在空间戒中留了下来。
“孚小祗,我怎么从前就没发现,你还有嘴硬这一项本事呢。”
南柚凑近他,笑吟吟地问:“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一句话,像是勾起了十分久远的回忆。
孚祗蓦的闭了下眼,不敢让她看见那些晦暗的,浓重得能将人压垮的情绪。
因为确实是。
喜欢很久了。
太久了。
久到过了无数岁月,数个轮回,久到神宫的海变成了小湖泊,久到那棵不开花的铁树都有了伴侣。
他才终于再次。
等来她一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