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水溶,好几年没见,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看其言行谈吐进退有度,更难得身份高贵却无骄矜之气,几次三番出手相救,若得其为婿,倒也是个绝佳人选,唯一担心者就是王孙公子很难有专心专情之人,而且水溶也这么大了,不知北静王在京城给他择亲了没有,若还没有,等林海回来跟他商量一下,是否要和北静王府联姻,毕竟六皇子仍旧盯着林家,而且菁玉被掳劫一事迟早会被人说出去,水溶是救她之人,若两人结亲,此事传扬出去,对菁玉的名声伤害也可将到最低。
当初没有同意赵婧结亲的提议,一则是林海为了拒绝六皇子和七皇子还有别的人家,说了要等林懋议亲之后再给长女相看婆家,二则是顾虑王府门第太高,恐女儿嫁过去受委屈,但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情,由不得贾敏再有别的选择了,再拖下去夜长梦多,还不知要发生什么猝不及防的事情。
次日早饭过后,黛玉和涵玉在书房练字,菁玉陪着贾敏描花样子,忽听贾敏身边的丫鬟落英进来道:“姑娘,外面来了个叫妙清的尼姑,说要见姑娘,还让人把这个给您。”说着递过来一方帕子。
雪青色的丝帕上绣了栩栩如生的杜若,菁玉紧紧地捏着帕子,立即起身道:“快请进来!”这帕子她如何不认得,当年她刚到扬州,因为天足被小脚千金排挤,唯有李若崔容待她亲厚,这丝帕正是她送给李若的生日礼物,李若没有死,她还活着,可为什么她会变成了蟠香寺的妙清?
贾敏拍了拍女儿的手,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去见她吧,你放心,我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李若是扬州知府李迅的千金,四年前李家放出了李若的死讯,此事扬州城无有不知,死去的李若却出现在姑苏,成了尼姑妙清,贾敏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再说妙清昨天也帮了他们家大忙。
“谢谢母亲。”菁玉对贾敏感激地一笑,来到客厅会见妙清。
菁玉进入会客厅堂,只见除了妙清之外,还有一个七八岁的俗家小女孩,穿着粗布衣裳,头发梳成两根小辫,身形消瘦,长得却十分清秀动人,似有点怕生,一直拉着妙清的手不放。看到菁玉进来,妙清一直看着她,没有行佛礼也没有说话,眼神炽热,隐有泪花泛起。
菁玉让丫鬟端上茶水就让她们下去了,客厅之中只有她们三人,菁玉快步上前拥抱住妙清,红了眼眶道:“李若姐姐,你真的是李若姐姐。”
“我,我是李……若。”似乎很久没有说起这个名字,妙清的语气是空茫而苦涩的,伸手回应着菁玉的拥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菁玉妹妹,好久不见。”
菁玉擦了擦眼睛,拉着妙清坐下,眼角余光看到她巴掌大的一双小脚,心里顿时痛如针扎,“李若姐姐,我对不起你。”迟到了四年的道歉,曾经她以为再没有机会对李若说这句话了。
妙清舒眉一笑,有着看透红尘的超然,“你做的很对,你没有对不起我,无需跟我说对不起。”她看了一眼早已不再缠裹脚布却无法恢复如初的脚,轻声叹道:“总之,是我命苦。”
在李若五岁那年,开始了缠足裹脚这纠缠了一生的噩梦,当时的她是不愿意承受断脚骨折流血这种痛楚的,却没想到平时对她慈眉善目的父亲竟然狠下心动了家法,打得她几乎去了半条命,彼时幼小的她便有了一个认知,不裹脚,是要被爹娘狠心打死的。
留下的,只有缠足断脚的痛和一生的残疾。
妙清幽幽说道:“你知道的,我很讨厌什么三寸金莲,四年前圣上重申放足令,我哭了一晚上,放足令来得太迟了,要是再早几年,我就不用变成这样了。然后我写了一首诗,被我父亲看到了,他本来就很生气我被人退亲的事,看到这个更是火上浇油,大骂了我一场,说我是个失行丧德辱没家门的女儿。”
菁玉脱口惊道:“‘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师赤双趺。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是你写的!”(注:此诗出自《随园诗话》,原作者李女子,原文:杭州赵钧台买妾苏州。有李姓女,貌佳而足欠裹。赵曰:“似此风姿,可惜土重。”土重者,杭州谚语:脚大也。媒妪曰:“李女能诗,可以面试。”赵欲戏之,即以《弓鞋》命题。女即书云:“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赤双趺。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赵悚然而退。)
当初听闻这首诗时,菁玉拍手叫好,缠足并非古来有之,不过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喜好而摧残女人的手段,若无贱丈夫,何来裹足断脚女。
“皇上一道圣旨,断了我嫁入保宁伯府的路,父亲又看到我写那种东西,大发雷霆,我知道他不想要我这个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的女儿,我就自请出家了,跳出红尘之外,再不必为这些俗世烦心,以后李家荣辱如何,跟我再无半点关系。”
妙清说得轻描淡写,但那段时间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菁玉心如刀割,流泪道:“都是我害了你。”
妙清凉凉一笑,“你没害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恨自己出生得太早,没能等到这一纸放足令。可是后来我知道了,其实百年前太/祖皇帝是颁布过放足令的,你说再过一百年,会不会还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