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就唤你一声公公,但你始终是个奴,即便是打了你,也扯不到陛下那里去。还不快给我滚!”
胡襄知道他这个话虽然是在骂,但也是在给他找机会,忙应着那声“滚”,灰溜溜地跑出了喜堂。
此时后堂传出了赵老太爷吐血而亡的丧讯,家人们乱糟糟的,里里外外一片哭声和骂声。赵员外的小女儿穿着喜服,披头散发,哭天抢地地扑到后堂去了,整个喜堂顿时一片狼藉。
东林学派的几个官员,已经骂骂咧咧地准备联名上折子,痛斥司礼监弄权杀人。
杨伦站在其中,忍无可忍地喝道:“大家能不能先不要冒然联书!等内阁和三司审定之后再说!”
“信你们内阁吗?”
有人质问道:“三司审这件案子审了多久了,当初审讯邓瑛,听说就把人绑起来打了一棍子,杨大人,你们曾经是同门,心心相惜就不说了,但督察院的人怎么也能睁着眼看下去?如今,那阉人全身而退了,张先生却惨死?你让我们怎么信服。”
“我……”
杨伦忽然想起太和门前,杨婉拉着他说的那句:“你们别再查这件事了。”
与此情此景一关联,他竟然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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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宫中,杨婉正在尚仪局里抄录文书。
天光有点暗,她刚想起来去找一根蜡烛,忽见宋云轻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看着她就问,“上回姜尚仪那治伤的药你记得搁哪儿吗?”
杨婉指着旁边的一个红木箱子道:“像是那里面收着。”
“欸好。”
宋云轻连忙挽起袖子,去箱子里翻找,杨婉放下笔,也走过去帮她找,一面问道:“是陈桦伤着了,还是李鱼伤着了。”
宋云轻道:“都不是,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胡公公,在宫外被人打了,李鱼的干爹听说我们尚仪有一瓶治伤的好药膏,特意来求的,我他看平时对李鱼着实好,就想着帮他找找。”
“胡秉笔被打了?”
“嗯。你没听说吗?”
杨婉摇头,“我忙了一日了,还没抄完呢,欸,你看是不是这一瓶。”
“哦,是是。”
宋云轻拿着药就往外走,杨婉忙追上去,“你话还没说完呢,胡秉笔为什么被打啊。”
宋云轻边走边道:“这外面的事,我也听不大懂,好像是说,刑部大牢里面的张先生死了。他们都说是什么杀人灭口……”
她还没说完,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吗?”
杨婉回过头,见姜尚仪正站在药箱前。
“云轻。”
宋云轻向来最怕姜尚仪,被她这么肃着声一叫,顿时低了头。
“尚仪,我们不敢了。”
姜尚仪看了看她手上的药,“你先去送药吧。”
“是。”
宋云轻赶忙应声退了出去。
“让你抄的文书抄完了吗?”
杨婉抿了抿唇:“还没有。”
“杨婉,你今日一定不能去见邓瑛。”
“我……”
姜尚仪打断她的话,
“你一直很聪明的人,还需要我对你说为什么吗?”
杨婉沉默低头。
姜尚仪稍稍放缓了些声音,“抄好文书,就回承乾宫去,好好陪着宁妃娘娘。你得记着,你是宫里的女官,深宫寂寞,你对一个宦官好可以,但如果这个人与朝廷的关联过深,在局面不明晰的时候,先护好你自己。”
“我明白,尚仪。”
姜尚仪见她顺从,这才缓和了神情。
“去吧。把文书录好。蜡烛在窗台上,自己取来点上。”
说罢朝内堂去了。
杨婉走回案后,挽袖坐下。
书案上的字逐渐在眼前变得有些模糊,她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笔记,翻到最后几页。
张展春的名字下,她早就写下了一大段详细的记录,只在最后那句,“亡故于”三字后面,留着一段空白。
这日是五月二。
杨婉握着笔沉默了好久,终于落笔,将那个空白填写完整了。
提笔抬头,她忽然有些恍惚。
唯一一个真正对邓瑛好的长辈死了。
离贞宁十二年的秋天还有两个月。
听到胡襄被打的这件事情之后,她忽然快要想通邓瑛身上的这一段空白和桐嘉惨案之间的关联了。
原来,在他真正走到司礼监与内阁间之前,他曾失去过这么多东西。
杨婉捏着册角,抬头朝窗外看去
云压得很低,飞鸟仓皇地四处乱飞。
“你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太自责……”
她在口中默述这句话,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在邓瑛面前开口的语气,然而试了很多次,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