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知道,看着叶棠熟练地为弟弟做着检查,缩在客房角落里试图不妨碍叶棠的朗问:“我知道亚贝村没有医生,也知道莱姆镇的医生不会大半夜地跑来亚贝村,为一只狼人出诊。可你为什么说我们不能带休去莱姆镇……?”
确定休的皮外伤不严重,只是脑震荡需要静养多日才能恢复的叶棠将手中的煤油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到了床边。
“你还不明白吗?带人烧毁你们村庄的人就是托比亚斯·戈登沃斯,莱姆镇的镇长。幸好你听休的话先到我这里来了。倘若你直接带着休去莱姆镇,那就是自投罗网。”
叶棠是想等朗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再告知朗这个事实。但情况有变,那个叫“格雷伊”的狼人与他的同伴会为所有的狼人惹来天大的麻烦。现在已经没那个时间让朗整理他的心情了。
“朗,你仔细想想看,莱姆矿场的建立对于谁来说最有益?是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吗?伯爵是上级贵族,他有自己的领地与庄园。一处矿场的收益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一处不多,少一处不少。他有什么必要特意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还伪装成矿工混进矿场里?”
矿工们来自全国各地,有的甚至来自于邻国。这些男人们两杯葡萄酒下肚就会开始高谈阔论自己听到的一切新闻。若是叶棠再对他们笑一个,那叶棠问什么这些矿工们就对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尽了还能抓个知道这件事的朋友过来再让朋友说说他知道的细节。
“女王期待看见技术的革新与进步。”
“伯爵是女王面前的红人。”
“矿工们在报纸上看到的周薪惊人的招聘启事是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的-名义发布的。
光是这三句话就能让叶棠拼凑出少年伯爵愿意出十磅的周薪来雇佣矿工的原因:
身为女王面前的红人,尤利塞斯·格兰特非常擅长讨女王的欢心。女王想看见技术的进步,然而技术的进步需要消耗大量作为能源的煤。于是尤利塞斯·格兰特准备弄一个煤矿,以煤矿的高产能作为向女王示好的礼物。
提高产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召集充足的人力,想要快速召集人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提高薪水。这就是为什么莱姆矿场的矿工能拿到惊人的十磅周薪。
“换句话说,现阶段伯爵不仅从莱姆矿场捞不到油水,还在自己贴钱。这也解释了伯爵为什么会出现在矿场——他花钱如流水是为了让莱姆矿场能有一个高产能,偏偏莱姆矿场的初期产能不如预期。他是来调查其中原因的。”
“你再想想莱姆镇。因为莱姆矿场的建立,莱姆镇的往来人流比以往高了十倍不止,莱姆镇上的每一家店都因为矿工们赚得盆满钵满。但朗你知道吗?莱姆镇上最大、最赚钱的店,全是镇长托比亚斯的产业。莱姆矿场的矿长与监工是托比亚斯贴身男仆的两个儿子。”
朗的爪子握紧成了拳头。
“可这也不能说明伯爵没有参与烧毁我们的村子,他身上的味道——”
叶棠颔首,继续解释:“朗你还记得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一位贵族老爷一个月前带人到你们村子所在的山里敲敲打打、四处挖坑。但春季到夏季是贵族们的社交季。地方贵族姑且不论,想要讨女王的欢心,又是上级贵族的格兰特伯爵几乎没有可能一开始就缺席社交季。毕竟矿场也只是他取悦女王的一环。在社交季上他若能表现出色,女王对他的青睐必定是不会少的。”
“事实上伯爵也确实表现出色,据说女王亲自称赞他是:‘爱神见了他也要脸红心跳的美男子’。”
抬眼看向瞳孔地震的朗,叶棠道:“在这附近,能称之为贵族的除了格兰特伯爵,就只有身为地方贵族的戈登沃斯家族。可是戈登沃斯家族已经没落很久了。他们一家既没有领地,也没有庄园。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是靠着他的男爵爵位这才坐上莱姆镇镇长的位置的。”
战争需要花费人力和钱。只要还长着脑子,没有上级贵族会上赶着去破坏人类与狼人的和平条约。因为事情如果暴露给女王知道,女王必定先拿给自己找麻烦的贵族祭天。而上级贵族只要奉承好了女王就能瘫着过一辈子人上人的生活,他们有什么必要去铤而走险?
会不惜掀起人类与狼人之间的滔天血仇也要得到利益的人,唯有没有退路,试图找回往昔“荣光”的人。
“至于伯爵身上的味道……伯爵到了莱姆镇后你猜他被安顿到了哪里?”
朗张开了嘴:“——镇长家。”
如果朗没有从少年伯爵的身上嗅到异样的味道,叶棠还无法确定托比亚斯是不是亲自参与了毁灭狼人的村子。但少年伯爵身上的气味浓烈到他换了矿工的打扮都立刻引起了朗的警惕,这说明托比亚斯不仅参与了袭击狼人的村子,还做好了之后的一系列准备。
想到从弟弟口中听到的格雷伊的计划,朗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一方面希望格雷伊能杀了托比亚斯·戈登沃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格雷伊伤害到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妻女。可要他去保护仇人的妻女,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平时尖尖立起的三角耳朵耷拉在脑袋上,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不经思考的,叶棠的手落在了情绪低落的朗头上。
站起身来轻柔地摸过朗因为吃惊而立起的耳朵。甚至用手指逗弄了两下朗耳朵里那两团奶油色的绒毛。叶棠想自己并不喜欢看到狗子难受的模样。
“没事的,放心吧,还有我在。”
朗的尾巴已经从一条炸成了好大一个鸡毛掸子。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只要我还没咽气,我就会尽全力阻止人类与狼人之间发生战争。”
叶棠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轻飘飘的,她白皙修长的四肢与躯干在朗的面前简直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然而哪怕只是一瞬,朗也没有怀疑过她话语的真实性。他早就一次两次无数次地见证过这个人类女子去实践她所许下的诺言。他知道她有实践诺言的能力。
而他……他不是开始相信人类了,他只是相信面前的她。
“我能……”
毛下面的脸在发红,在发热,朗抬起了叶棠的右手。
“我能吻、你……”
“……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