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直到感到胸腔中的温度冰凉刺骨,碧珠才缓慢闭上双眼轰然倒地。
容倾觑着眼前这出突如其来的景象,在沙场上见惯各种手段、各种残肢的他,早已对这种情形感到麻木。
他不甚放心看向谢嫣,却见她也跟个没事人似的,目睹眼前血淋淋的场面,竟也能照样喝得下去茶。
容倾情不自禁就弯了眉眼……不愧是他喜欢的姑娘,就是亲眼看见旁人杀人,也能这样镇定自若。
只是他们几个虽然对这种景象司空见惯,其他的人却不一定能受得了。
湖岸上尖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几个胆子小、见不得血光之灾的小姑娘已经被这血流遍地的场景吓得晕了过去。
君恪默然瞥了碧珠的尸身一眼,又抬手抹去佩剑上散发着腥热气味的血痕,最后将佩剑交还给暗二,抬眼望着容倾道:“府里的婢子太不知数,让侯爷见笑了。”
容倾也未多做斥责,只微微一笑便算回应了他。
谢嫣裹着大氅坐在一边,盯着碧珠尚且柔软的尸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君恪会亲手杀了碧珠,也不算超出谢嫣意料之外。
碧珠与雪珠身为君恪身边仅有的两个女高手,对他的情谊自然也非同一般。
雪珠性子温婉成熟,自然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便应当有下人的觉悟,切不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碧珠年纪轻,又生得比雪珠娇柔婉约,难免会心存一两分幻想。
原世界的君恪不曾将心事对外人道出,加上君锦玉后来嫁进定安侯府,君恪借酒消愁,是以君恪身边日日皆有他陪伴,只不过这场一厢情愿的恋慕因着她一次失误伤到了君锦玉,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即便碧珠帮着君本该是她劲敌的锦玉,推自己下水,大抵推她那一刻心中所想的,也只是希望借此能换得他一分肯定和赞许罢了。
谢嫣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碧珠这样全身心地将君恪奉为自己的神明与信仰,到头来不但害了无辜之人,反而连累自己丢了性命,又是何苦。
系统“啧啧”两声:“宿主还是别看了,这种场景看多了不容易睡得着。”
谢嫣将大氅往脖子上提了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都是被恩情与爱慕之情蒙蔽了双眼,连亲妹妹都敢下手陷害的渣男,难为碧珠没头没脑跟了他这么久……”
系统哼哼唧唧不再回答,心中却默默腹诽:还说别人不长心,自己以前也不见得多聪明,不也是被人诓到了总部里来……哪个姑娘的人生中没出现过一两个渣男。
007旁的还好,最是厌恶这种明明知道渣男渣,还非要拼死拼活去倒贴别人的傻姑娘。
岸上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于氏接了雪珠捎的口信,带着一群侍从,气势汹汹朝着这处赶来。
念及锦亲王妃是见过主子真容的,蹲在门口把风的暗二不敢造次,对着容倾拼命使眼色,见他迟迟没什么反应,只得一跺脚上前搬来一扇屏风,小心翼翼放在容倾身前,将他的面容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侯爷,今日出来散心,这风吹得颇有点久了,您还有伤在身,切忌不可吹风太久。”
暗二背对君恪嘴上说着一套,却偷偷朝容倾挤眉弄眼:“侯爷,王妃她过来了!”
容倾不慌不忙冲他打了个手势,暗二立刻退下。
从屏风内侧转出来,恰好对上满脸不耐烦的君恪,暗二早就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小锦亲王的传言,自是对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恭敬不起来。
想这君恪勾结八王爷结党营私,意图篡取皇位也就罢了,竟然还连同府里的养女算计这亲妹妹,要不是今日这可怜的姑娘栽的是他们侯爷手里,若遇上的是高府那位不成器的嫡子,还不晓得要怎么被人作践欺凌……
暗二这般想着,但见不远处的湖岸上,于氏正疾步朝着这里走来。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暗二还未看清于氏今日是穿了什么式样的衣裙,于氏便立在他们画舫前。
她提着裙摆行迹有些蹒跚,远远将一众跟随的人甩在了身后。
倒是个身着一袭金红色八破裙的少女扶着于氏前来,少女双目微微肿胀,像是将将大哭过,脸上还残留着点点泪痕,发鬓更是凌乱不堪。
只不过暗二从这看似手足无措的少女身上,诚然瞧不出一点慌乱,大抵是她那踩着拍子、跃然跳上画舫的轻盈莲步,看上去就叫人心里不大熨帖。
这王府里的一大家子,真是比那高献还要令人糟心。
他心中郁郁然,替侯爷的婚事暗搓搓揪心不已,却听那少女柔声“劝慰”锦亲王妃道:“如今木已成舟,嫣姐姐落水想来也不是她刻意所为,这会子被人救起看了身子,也是不可避免之事……母妃大可不必担忧,能来钟灵山游湖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嫣姐姐就算嫁了他,估摸着也不会吃苦。”
于氏胸口如同堵了一口浓痰,梗得说不出话,只能喘着气道:“府里就你们两个姑娘,今次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出了意外……”
君锦玉咬唇含泪不语,接了雪珠遣人送来的口信,说是常嫣嫣这头出了大事,君锦玉便难忍心中愉悦,马不停蹄陪着于氏前来一窥她身陷囹圄的绝境。
换做是她,被高献这等好色狂徒玷污了清白,也是要一头撞死了事,又何况一向自傲的常嫣嫣。
那样一个自命不凡的镖门女,落在高献那等无耻之人的手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加上高献已经在她手中栽了一回大跟头,如今被人毁了容,心中就一直记恨此事,待碧珠将伶仃无依的常嫣嫣送到他手上,他也绝不会怜香惜玉,只会拼命在她身上发泄欲.望、死死折磨她罢了。
君锦玉不敢抬眼去看那画舫中的景象,生怕叫人看出藏在心底的欣喜。
她跟在于氏身侧,提起繁复的裙摆颤颤巍巍上了这艘装点得有些流俗的画舫。
她心中兀自抿嘴偷乐,余光却悚然瞥见一旁的船板上,似乎躺了个血肉模糊的人。
瞧着满地流淌的鲜血,以及那人略显僵硬的肢体,应是死了无疑。
鲜血尽失而死……君锦玉从不曾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死人的相貌,便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迅速扭开了脸。
她惊慌失措间,恰好一眼望见裹着大氅的谢嫣,瞧出她肩上披搭着的大氅依稀是男人才穿的式样与颜色,君锦玉方才还慌乱的心绪,立刻安定下来。
她的头发半湿半干,依旧结着一层淡淡水汽,矮几前头几处空地上,更是散落着几条长短不一的衬裙布料,看这架势,君锦玉笃定她应是被高献欺辱过无疑了。
于氏呆呆望着屋内散落着的碎布,又瞥见谢嫣一截修长脖颈,并几枚精巧玉润的脚趾头,还露在大氅外,立刻泪如泉涌。
她心中悔恨交加,若不是她一心记挂锦玉,丢下嫣嫣另乘一艘画舫,怎能出此意外,甚至连累她被人……
于氏恨不得掐死方才那个头脑不清醒的自己,紧紧抱住谢嫣哭喊:“好嫣嫣,快跟娘说说这是谁欺负的你?娘定要手刃欺负你的畜生,替你报仇!”
谢嫣眼睫颤了颤,嘴唇蠕动数下,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暗二揉揉自己的脸,外人当这王府嫡女是被吓得狠了,才有些神思恍惚。可他一直在旁边默默留心,侯爷将她从水里捞上船的时候,这姑娘还含情脉脉与侯爷共诉衷肠来着……
他原先还以为这姑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侯爷这样诓人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的骗子,可今日他的的确确是涨了见识。
能搅得君锦玉和君恪这对狗男女焦头烂额,这姑娘哪有什么可怜之处?分明就是个扮猪吃老虎,比他们侯爷还会诓人的大尾巴狼!
于氏瞧着她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乖嫣嫣,你同娘说句话好不好?你不说话,娘心里难过……”
谢嫣估摸着这个时机也差不多该是收手的时候,便一把推开犹自抱着她哭泣的于氏,厌倦地阖上眸子:“母妃,该去别庄修养的不是常锦玉,是我才对。”
于氏骇然反驳:“嫣嫣你何出此言?你是娘的亲女儿,哪里有将你赶出王府的道理?”
“君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母妃你管得了一时,可能管得了一世?”
谢嫣捂紧双眼,疲惫不堪道:“他算计我走了那条街,今日更是死性不改令碧珠推我下水……我成了这副模样,在外面那些人跟前名声尽毁,他才满意是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他到底疼爱常锦玉哪一点,竟能叫他下死手算计我这个亲妹妹!”
于氏倏地回首死死盯住君恪:“是你!又是你!”
君恪眉梢丝毫未动:“母妃多有误会,今日之事实在与儿子无关,碧珠私自谋害主子已经伏法,母妃快将妹妹送回去更为妥当……”
于氏还欲训斥几句,谢嫣却陡然从矮几里侧一跃而出,朝着一旁的雕花柱上撞去。
君锦玉只虚虚拦了一下做做样子,遂作壁上观看着她朝着那坚硬的柱子撞去。
于氏拼命追去阻拦,幸而暗二出手拦了一把,才没叫这屋内也一并见了红。
他自知这君小姐并非是真心寻死,因此也只是随便拦了一下。
谢嫣堪堪停在距离柱子不过两寸的位置,于氏扑上来将她用力往后搀扶,瞧见杵在跟前的暗二,立刻警惕起来,寒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暗二心头苦得发麻,这姑娘装装样子适可而止也就罢了,这般寻死觅活,不晓得的兴许还真以为是哪个年逾五十的油腻富商占了她的清白。
可恨自己嘴贱将当事人劝进了屏风里,眼下还得由他处置这个烂摊子。
暗二默默将君恪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胆战心惊赔着笑解释:“王妃莫要生气,既然此番不慎占了君小姐便宜、又令众人瞧见这一幕,我们侯爷也不是什么偷奸耍滑之人,自当会对君小姐负责,王妃您看看,可是还要什么别的吩咐?”
于氏简直快被他这番没脸没皮的言辞气得昏厥过去,凭什么仗着占了嫣嫣就得逼着她下嫁?想他们锦亲王府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倘若不是容太后不肯赐予封号,嫣嫣怎么着也是个金尊玉贵的郡主。
如今被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老侯爷占了清白不说,这侯府的下人竟还大言不惭说些负责之类云云。
嫣嫣今后还要接容太后的赐婚懿旨,如今却被个还不知道娶了几门亲的死侯爷半路截胡,这下半辈子就算是彻底废了!
于氏抄起袖子,指着暗二恨道:“休得胡言!嫣嫣虽被你们家的主子占了便宜,可终归也是王府嫡女,就是吃了亏也不能被人这么盘剥。你们怎能仗着捏到了这个把柄,就逼着我们嫣嫣做续弦做妾?”
暗二:“……”
君锦玉觑了眼于氏的脸色,也柔柔弱弱应和:“嫣姐姐是被你们侯爷看了身子不假,可也不能坐地起价是不是……就算是娶,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闭嘴!”于氏目眦欲裂,急急打断君锦玉,“什么诚意?就是痒嫣嫣一辈子,也不能叫她嫁给一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好色老侯爷!”
君锦玉看了眼尚立在一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君恪,有些为难道:“可这也是不得已之举,这么多人都瞧见嫣姐姐被人……明日怕是传得难听至极,母妃能护得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若是被容氏那边的臣子得知,参了我们府一本,只怕到时候嫣姐姐若还想避世活下去,也唯有削发为尼了……”
一番话非但没劝得于氏看开些,反而令她更为绝望。
君锦玉掩口挡住嘴角忍不住溢出的笑意,正是得意的功夫,暗二却指着屏风里有气无力道:“王妃应是误会了什么……我们侯爷乃是定安侯容倾,并非王妃口中那些个肥头大耳、又老又好色的老侯爷……”
于氏下意识瞪他一眼:“你莫要再替那老不知羞的求情……”
说到最后,大抵连她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于氏沉默须臾,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抬高音量道:“定安侯容倾……怎么听上去如此耳熟?”
暗二挤出个假笑:“自然是耳熟的,回回边关捷报传入京城,卷卷皆有我们侯爷的大名。太后原先还说要替侯爷寻个门当户对的侯夫人,眼下这人也不用挑了,君小姐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么?”
凡是天.朝人,就没有没听说过定安侯容倾大名的。
他本是容太后的胞弟,当今的亲舅舅,这般贵重的出身,做个安分守己的纨绔公子也没什么。可他偏偏攒着一口气要出,为证自己冠得起容氏这个姓氏,遂潜入军营里历练。
说来也是传奇,他似乎就是个天生的将相,所经手的战事,无一败北过。
老太妃很是欣赏他的才能,可王府与定安侯府之间隔着太多仇怨,渐渐地,也不再提及了。
定安侯府与他们王府八竿子打不着,定安侯容倾又是个恣意洒脱的散人,平素就与他们分属两派阵营。
今日占了嫣嫣便宜的竟然是定安侯容倾……不得不说,得知真相的于氏,心情十分复杂。
这定安侯看着也不像个爱欺男霸女的主儿,怎么就莫名其妙占了嫣嫣的便宜?
她这头心中不断犯着嘀咕,那边的君锦玉却犹如遭了雷击。
她眉眼间原先还蓄着的笑意早就荡然无存,茫然不解歪头注视暗二:“你方才说什么?你家主子是定安侯?容太后的胞弟?”
暗二白了她一眼:“不然还是哪个能冒名顶替的定安侯?”
君锦玉悚然仰头望向立在一边不曾言语的君恪,眼中漫过莫大的绝望与疯狂。
君恪十指深深陷入掌心,掌心立刻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惊痛地凝视魂不守舍的君锦玉,垂眼点了点头。
她却再也忍不住,绕过画舫夺门而出,正巧将地上那具尸首的容貌纳入眼底。
早上还在她跟前活蹦乱跳、信誓旦旦说要修理常嫣嫣的碧珠,如今却无端遭了横祸,成为一具无人前来收尸的尸首。
她哭着去拉扯碧珠的手:“碧珠姐姐,你快起来,你告诉锦玉,你没死对不对,常嫣嫣她被人玷污了清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