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换挡的学徒那依然紧握档杆的手指。
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师父,您到前面去。我……这里交给我……就行。”
伊萨姆一看是一位肚子被打穿的学徒,他还没死,但是失血很多。
“你,你行吗?”伊萨姆问,同时将手按在对方肚子上减少流血。
“诶诶,我没事,能坚持。”
“好,好。”伊萨姆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年轻人可怕的伤口上,又说,“那我去了。要是……要是……唉……等打完了仗我一定让老板记你的功。”
“不用什么功,请跟钱伯斯先生问问,我父亲欠他的账,可不可以……诶诶……一笔勾销?”
“可以,可以。”伊萨姆看着年轻人的眼睛说。年轻人相信了他,并且爬过去握住了档杆。
伊萨姆关好厢门,回到前车,大声对传声筒说:“挂倒挡!接上离合!”
呯……邦……车又动了。伊萨姆从潜望镜看到敌人又把机枪架了起来,对准自己,心想这样冲过去结果也和上次一样,没什么意义,倒不如……
他临时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利用倒车留出的地方向左转向,再次前进时直接奔向远离游航的方向,看起来就像是逃走了。
“嗯!?他逃了!哈哈!不过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先不去管他,把前面的疯子先给我收拾干净!”斯图尔特命令道。
炽天使旋即集中力量对游航所在的阵地展开进攻。
“游先生!游先生!”几个志愿者边喊边用手把游航从瓦砾堆里刨出来。
游航从晕眩的状态下奋力坐起,上身还不能保持稳定,嘴里、鼻子里、耳朵里都是沙土。他听见旁边有人说:“冤奴又上来了!”于是尽力支撑着站起来喊道:“快后撤,去第三道防线!”
阵地战随后又变成了追逐战。仓皇逃窜的志愿者们边跑边装子弹,时不时扭头开上一枪。而炽天使也穷追不舍。他们加快步伐,但依然谨慎。每到一个路口、一幢建筑都要用手雷和机枪试探。这种做法渐渐令斯图尔特感到肉疼,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游航边跑边估摸着先前的机关陷阱的作用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这段路上没有陷阱,敌人应该马上也会意识到。
果然,在追了五六条街以后,炽天使的步子加快起来,不断缩小与前面敌人的差距。不过这时候游航他们已经离第三道防线很近了。那里有一个伏击圈,钱伯斯按照游航的计划已经恭候多时。
10点32分,气喘吁吁的游航看到前面道路两旁的树上系着很多红丝带,知道这里就是伏击圈的入口。于是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敌人追的是自己。此时,他带的人已经大半都跑散了,跟在身边的也就几十个。如果敌人分头去追其他人,事情恐怕就要麻烦得多。可是炽天使的组织性比志愿者强太多,只要指挥官认准的是这最大的一群就死死逮住不放。
仅仅停留了几秒钟,一口大气还没喘过来,游航就看到敌人出现在一分钟前自己刚刚跑过的拐角,距离不到二百米。
“快快快!跑起来!再坚持一下!”游航对身边的人说,然后带着大家继续跑。
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可谓惊心动魄,后面炽天使的子弹嗖嗖地飞来,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游航没法去救任何一个,他自顾不暇,心中竟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法国老电影《老枪》里于连医生在古堡的地道里被德国人追杀的场面。也许是那段影像与此刻很像,也有可能是他希望被追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自己可以创造奇迹。可他真的不能像法国人那么浪漫呐!现实也不会像剧情里那么恰到好处。他只能拼命地跑,再拼命地跑……
不知跑了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游航终于看到另外两棵树上系着白色的丝带。时机已经成熟了,敌人已经进入了伏击圈的中心。他跑过去拉着了挂在树上的引信,一支响箭在火药的助推下直冲上天,发出富有穿透力的响声,然后爆炸成一团烟火。
位于自家厂区里地势较高处的钱伯斯发现信号即刻命令被他集中起来的20门火炮开火。这些炮都是产品试制时的样炮,不过炮弹和火药还挺多。操炮的工人们对它们都很熟悉,知道大概的装药、仰角和由此对应的射程是多少。因此,他们能够事先标定一个大致的区域,囊括炮弹的落点。
现在那些落点就在炽天使的脚下。斯图尔特对此浑然不知,直到听见从对面山上瀑布旁边的某个区域发出的隆隆吼声,看到高处的一些地方喷射出的灰白色的烟雾。这时要做任何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实心的弹丸带着风声斜着砸过来,狠狠陷进士兵们脚边的地面。然后碎片、土石、震动、气流四散开来,肆意地抓挠人类的身体。一些炮弹因为角度或者落点的关系弹了起来,在士兵的脚或者膝盖的高度飞过,扫倒不幸跟它撞上的人。少数炮弹直接命中了人的身体。它们贯穿而过,使身躯像被从多个方向撕扯一样崩开,然后连同绿色的军装碎片一道如树叶般飘落。
“散开!隐蔽!”斯图尔特喊道。他在乱军中展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镇定,冒着被击中的危险一边命令士兵一边引导他们向能够遮挡的建筑物或者坑洞躲避。在他的指挥下,炽天使被打死或者重伤了二十多人,其余的都躲到了能够提供掩护的地方。
嗖……砰……嗖嗖……砰砰……
炮弹还在不断砸下。游航身边的志愿者们都站在安全的地方欢呼,只有他本人除外。他笑不出来,因为是他设计了这个圈套,是他把他们引过来的。尽管他不需要负罪,但他也不恨眼前那些人。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人类相互残杀时不论多么正当的理由也无法洗刷的残酷的丑陋的本质。他看到一个被从胯部打飞了右腿的士兵惨叫着,嘴里流着血,用尽全力朝他的战友们爬去。他的生命此刻卑微得就像一条蠕虫,在风雨中的树枝上寻找庇护。然后又一枚炮弹落下,砸碎了他的右手,飞溅的碎片把他的脸打得血肉模糊。他还没有死,也没有晕厥,疼痛和绝望迅速扭曲了他,使他的号叫更加声嘶力竭。而与之相对的是,目睹一切的志愿者们又发出一阵欢呼。
游航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手枪连开了五枪,最后一枪打中了那个士兵,结束了他的生命。接着,其他志愿者们也开火了,不过目的显然与游航不同。
将近十分钟后,残余的约五十名炽天使分散躲避在几幢坚固建筑的基座、柱子或者一层的窗台底下。炮弹不易伤到他们,但他们也没法抬头还击,更不敢冲出去。
游航等人此时消灭了最后一个位于射界内的敌人,而要想打到剩下的他们就得向东运动,可是河水挡住了去路。
就这样,双方僵住了。高处的钱伯斯不断开炮,游航此时没法与他取得有效的沟通,只能期望他的炮能打得准一点。同时,游航还有另一层担心,那就是敌人又会使用火炮。可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之前炮火支援总会很快到达,而这次却没有。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是的话就太好了。
斯图尔特此时何尝不想呼叫炮火端掉山上那个麻烦的敌军阵地。可是他的电报拍出去了,炮弹却迟迟没有落下。眼下他正在急切地向城门口的指挥官催问。对方回答:“西侧炮阵地遇袭。”
是的,没错。伊萨姆的主意就是这个。他的战车吭哧吭哧地杀进去,在阵地里横冲直撞。火炮和弹药箱被撞得东倒西歪,炮兵们作鸟兽散。
“那就给我呼叫东侧炮阵地!”斯图尔特又下令。
电波飞至,原本被安排休整的东侧阵地炮兵连忙集合,卸下炮衣,备好弹药,等着指观所传来数据。
一通操作过后,斯图尔特又在惊恐中多待了十多分钟,这才等来了己方的炮弹。
榴弹炮和野战炮的炮弹在钱伯斯的阵地上炸响了。气浪把山体边缘的炮台掀翻,有的连人带炮跌落下去。
“所有人撤离阵地!”钱伯斯高喊。不料一发炮弹落在他附近,把他炸倒在地。身边人过来扶他,发现他身负重伤,几欲晕厥。失去意识前,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炸毁蓄水池。然后所有人听游航指挥。”
命令所指的蓄水池就在钱伯斯的工厂里,位于瀑布顶端,火炮阵地的旁边。钱伯斯当初修建它是为了在枯水季维持生产。现在他认为游航设计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被突破了,必须炸毁水池南面的护壁,让巨量的水冲下去暂时阻断敌人的攻势,然后期待游航带领剩下的人继续周旋。
部下立刻去做了。钱伯斯则被安排转移。可是这两个行动都没能实现。斯图尔特的8英寸炮发挥神勇,一炮命中山顶的弹药库。冲天的爆炸中止了阵地上的一切。钱伯斯和他身边的人全都被撂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快撤!”游航见炮阵地被摧毁,连忙招呼大家。
“给我冲锋!”斯图尔特则带着所有压抑的情绪怒吼。
砰!砰砰砰……追逐又开始了。游航带着大家沿着从麦加区通往可汗区的主路朝山上狂奔。子弹又从近旁掠过,炮弹则超越到他们前方,继续砸在山上。
游航心想这下完了。斯图尔特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可是命运之神似乎有意跟两个人都开个玩笑。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主角还是那门8英寸炮。一枚炮弹正好打在蓄水池的护壁上,炸出了一个大洞。水倾泻下来,在护壁上撕开更大的口子。
双方的指挥员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招,留给他们的反应时间都很短。游航此时距离前方钱伯斯厂区里的铅丸塔还有不到50米,他领着大家全力冲刺,赶在水流到达前躲了进去。可是斯图尔特没有那个条件,他的人离游航还有百十米远,正好位于洪流经过的道路上。见水幕袭来,他带着人死命往回跑,沿途没有任何高大坚固的东西可供攀附,最后全体被卷入浊浪当中。
游航终于松了口气。他和大家爬上铅丸塔的二层,从窗口看着脚下的滚滚洪水和在里面沉浮的敌人,顿时感到无以复加的疲惫和幸运。所有人都不想动了,汗水早已湿透全身。游航在后来的回忆录里描述这一战时写到:“我记得我没开几枪,一直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