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泣不成声。
金先生走到游航跟前,一手放在对方肩上,说:“放心吧,她没事,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从跟你一起干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全家就都知道牺牲在所难免。只是我们恐怕不能留下来继续帮你了,尽管我真的很想。”
“我知道。”游航说,“您帮了我们大忙,一直都是。现在,您和您的家人只是暂时需要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到了新的地方,您还是可以发挥很多作用。”
金先生叹了口气说:“我可以到天选者边界上的村镇里等着,协助接应后续逃亡的人。可是现在的难处在于采石场的地道暴露得太早了,先前的也已经全部被封,上周开挖的那条遇到了塌方,现在还用不了。我们要走恐怕得从地上穿过封锁线才能到达安全的地方。”
游航看了看金先生的家人,脑中不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一对上了岁数的父母和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野地里小心翼翼地爬过白盔营的封锁线。他们的附近有机枪、刺刀和狼狗。这根本不可行,而且不能再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了。想到这里,他摇摇头说:“这么走不行。我另外给你们想办法。”
金先生问:“还有别的办法?”
游航说:“我会想到的,在他们发现你们之前,而且我还要安排您去恩谕。因为只有在那里,您真正的才能才有施展的机会。我会写封信给您带着。您到了恩谕以后找汗王府或着自由党党部。信里我会推荐您到铁路和矿产开发部,这样您就不用整天敲石头了。”
金先生听后一愣,然后笑了。虽然笑容转瞬即逝,但原本不抱太大希望的他突然增添了不少期待和信心。他说:“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能看出来我原本不是石匠的人只有三个,还都是黎明社的头头儿。”
“您是说大卫和约书亚?其他人跟我提起过。”游航说。
“是的,大卫还说将来要和我一起开矿,给约书亚的工厂供应原料。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呵,这帮家伙,还真敢想。”
游航则郑重而平静地说:“这不是您最希望的对吧?您配得上更好的世界。事实上,我想将来可以在恩谕办一所学校,把您和很多像您这样的人请到里面,汇总并传承来自旧世界的知识。”
金先生听后表情更加欣慰,点头说:“知我者,只游先生一人尔。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去。”
“那请先生和各位这几天一定要听我安排。我会尽全力确保你们安全撤离。”
“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暂时待在这里可以吗?”金先生又问。
游航想了想说:“确实没有更好的地方。镇上很快会展开搜捕,你们且在这里委屈一两天。”然后他又拿起油灯来到一个角落,从干草堆里扒拉出几个罐子,对金先生说:“这里有干净的水和食物,足够维持三五天。我一想到办法就设法通知你们。”
“好的。”金先生回答。
“那我先走了。大家小心。”
“你也是。”
……
回到军营,游航飞快地写完了报告。刘谨对文中描写的自己指挥若定、明察秋毫、料敌先机的样子很满意,于是爽快地准了游航声称自己拉肚子而请的假。这很符合今天的情况。
捂着肚子走出营门,游航随意地晃荡在空旷的马路上,边走边想如何才能转移金先生一家……
在他的周围,饥饿正在持续地折磨着大多数人。街上的行人稀少,就连小孩玩耍的力气也变小了。像游航和林可这样的家庭,因为两人都在为当局工作,所以勉强还能温饱……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家了,游航走到门口轻轻敲门:“老婆,我回来啦。”
林可听到声音小跑着来开门,随着她一起来的还有饭菜的温香……
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游航也算暗通此道,所以不论自己做的事多么紧张危险,也要腾出一点时间来享受家的温馨,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于是,在一楼的沙发上,游航枕着林可的腿,静静地躺着。林可为他按摩头部,两人温声细语。
从泰坦之墙回来以后,林可的支持无疑成了游航前进的一大动力。游航起初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积极地加入这件事,他一直以为她只想要一种安稳的生活。可是当她得知了真相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充当起了一位坚强的战士和游航的坚定拥护者的角色。他帮助游航制作揭露真相的传单,和他一起在半夜里把传单放到家家户户的门口。她还会为游航打听消息,出各种主意,甚至帮他联络组织上的人。
游航认为这些一半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爱,另一半是她无法接受自己和后人生活在镇长那群人的统治之下。他猜对了,基本上是吧……
吃完饭,游航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
林可为他倒了杯热水,然后轻轻坐到他旁边:“想什么呢?”
“金先生那边出事了,现在躲在城外。我们得想办法送他们离开。”
“需要召集人开会吧?现在到宵禁时间了,只能明天再通知。”
“嗯,也只能这样了。我已经给弗兰克留好了讯息,明天我也请了假。”
林可把手放到游航手心,凑近耳边对他说:“好啦,剩下的人我来联络,明天中午。行吗?”最后两个字轻柔得好像在枕边温柔的低语,把游航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哦,林,如果他们抓住了你,我一定会投降。”游航说完起身把林可抱起。
巡逻的警察此时正好经过游航家门口,看到卧室的灯灭了,随即使劲裹了裹手里的香烟……
第二天一早,林可在门后的袋子里放上钱,是一大摞纸币,其中一张纸币上留有暗号,等待机灵的联络员贝索诺娃来取走。贝索诺娃则正好利用她到客户家里烧炉子的工作作为掩护,将消息传递出去。
吃完早餐,游航送林可上班。林可会在中午请好假回来。在此期间,贝索诺娃会通知医院的钟大夫和护士贝妮塔,弗兰克会通知他的父母,然后杰克会传信给酒吧双恶,而他们俩会告知兵工厂的亚伯拉罕。
事情安排妥当,可是游航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然后一个噩兆在他们走到中心广场的时候突然显现出来。
游航看到道路两旁聚集了一些人,走近一看是健锐营抓住了一个俘虏,一个据说是来自恩谕的俘虏。那人受伤晕倒了,刘谨正带队押解。
游航抻长了脖子,目光紧紧跟着运送俘虏的板车,发现那人少了一只手,胡须毛发都很蓬乱,衣服又破又脏,但可以确定是蒙古袍。接着,他认出了那人脖子上的项链,是哈尔巴拉!
“他怎么会被抓住,还如此狼狈?”游航想着,进而推断他一定是带着部队来的,而且必然是在战斗后被俘。可是在军队供职的经验很快又推翻了这个结论,没有战斗,也没有发现有敌军活动。因为各部队虽然长期处于备战状态,但实际作战的时候都畏首畏尾,指挥官出于私心都会尽量避免恶战,只有在抢功的时候才争先恐后。因此,一旦发现敌军部队,各部不会立即出击,而是大张旗鼓地要求援军。那样的话,全城早就在到处调兵了。可是目前为止一切如常,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你的项链和他是一样的。恩谕那边街上有卖的吗?”林可指着那个人问游航。
“这个啊,是,是啊。”游航想起娜仁托雅当初把项链送给自己时曾经提到过,那是一对兄弟的项链,哥哥和哈尔巴拉,但他没有对林可解释这东西的由来。
“这种项链好丑啊,跟野人似的,你什么审美啊。”
“是,审美不过关才找的你嘛。”
“你说什么!”
两人调笑之际,斯图尔特骑着快马飞奔过来,截住了刘谨。“刘营长,请留步。”
“你说什么?你说的汉语我听不懂,没人告诉过你你的发音听起来很傻吗?”刘谨用通用语回答他,好像故意要满大街都听见。
斯图尔特压住情绪,也换成通用语说:“这个人是我的兵打倒的,应该由我处置。”
“你说是你的兵打倒的,怎么证明啊?哦,我差点忘了,你好像很久没取得任何成绩了吧。看见我屡立功劳,你眼红啊?”刘谨得意地说。近一年来,情况确实如他说的那样,不过都是游航有意安排的。黎明社每送走一批人后就会安排弗兰克把一处秘密据点或者密道的信息透露给刘谨。刘谨借此大肆邀功,弗兰克也因为他杰出的“情报能力”而受到了特别的优待。不过,采石场的事确实是个意外。
“你不要欺人太甚。”斯图尔特强压着怒火吼道,他的副官也招呼手下士兵冲了上来。
刘谨见状也毫不示弱,指挥部下冲上前与炽天使对峙。双方推弹上膛、剑拔弩张,周围的人纷纷躲避。游航也护着林可躲到稍远的地方,同时心中暗笑这帮号称正规军的玩意儿又弄得跟黑社会火并似的。
半分钟后,斯图尔特看自己的人马在数量上不占优势,双方的武器又基本一样,于是忍让地说:“算你运气好,我们走!”
“慢走不送啊!等我审完这个人,情报我会共享的,都是友军嘛。哈哈哈。”
闹剧在刘谨胜利的狂笑中落幕。游航从中得到不少信息,他在心里盘算着:“状态不佳、形单影只的哈尔巴拉,两支部队争夺的俘虏,好像还差点什么。对了那两封信,齐老鬼带走的两封信。这么说恩谕那边的情况稳定了,哈尔巴拉很可能是失败了才逃出来的。这样就能说得通。那么他来到这里,就……我就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