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上,关成静音的手机亮起来,提示着语音通话。不到万不得已,打字聊天向来不是那位e人的最优选,银霁面无表情地接起来,听得对方用蚊子哼的音量说:“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躲在被子里聊五毛钱的?”
“等一下。”
银霁插好耳机、裹紧被子,像是躲进了战壕里。
“说吧。”
“说什么?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你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显然不是,你看不出来我很严肃吗?”
“这样啊,那我拉黑你吧,Stalker!”
蚊子一听,急了,大概也是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睡”的二楼房间,音量一下子放大:“你stk我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
“那我打扰过你吗?”
“你是想打扰,但你怂啊。”
的确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可银霁现在不想掰扯这个。
“我已经快被管疯了。”
“看看看,我就说你压力大吧!你还不信。”
“今天我对我妈说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狗话……狗到我想杀了我自己。”
“呃……几乎可以想象,但你这个,还带回旋镖的?”
“毕竟那是妈妈啊。”
“嗯,我可以理解。”
“吃一堑长一智,我不想有朝一日跟你也走到这一步。你懂我意思吗?”
元皓牗“嘶”了一声,语气变得愉快起来:“哦,原来不是因为你烦我了啊?那就好。”
“某种程度确实是。”
“是什么?”
银霁尽量说得委婉些:“……怕我烦你。”
“!!!”这三个感叹号是元皓牗用指甲壳敲手机敲出来的。
“我、我觉得你最好去了解一下我们回避型依恋的具体情况。”银霁本能地缩缩脖子,“真不是故意要待人冷淡的,也不是在针对谁,真的是控制不住地想一个人待着啊!”
元皓牗生气的点总是很奇特:“敖鹭知说你是回避型你就是回避型啊?她是万物之母吗,能享受一切事物的定义权?”
“不要扯上别人。你也看出我压力大了,而压力大的根源并不是家人怎样对我,而是别人如果用我不喜欢的方式对待我,出于礼貌和道德枷锁,我无法拒绝。”
“哦……”愉快的声音逐渐冷却:“那请问老师,我这边属于礼貌还是道德枷锁?”
“你属于迟来的性欲。”
“……不是,等下,你再说一遍?让我先按个录音键!”
“怎么,你要报警?”银霁用手背冰了一下发烧的脸——实话实说罢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迟来的性欲也是性欲。”元皓牗的脑子录音了,还自带循环播放功能,“好,我考虑一下原谅你。”
“谢谢这位受害人。还有,回避型本质上是在回避什么呢?是回避冲突。你跟我提起家庭压力,我的第一反应是嘲讽和反驳,对吧?其实,潜意识中,这是我对挑起冲突、毁掉当前稳定生活的一种恐惧。不过现在我也能接受了,很多时候,冲突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像割开毒疮放血,即便那一瞬间很痛,为了长远的未来考虑,人总要学会真刀真枪地正面交锋。”
元皓牗的一串鼻音暗示着他进行了一番独立思考。
“你都有这种觉悟了,说明你的回避型依恋已经治好了?”
十分感谢,他还是不要独立思考了。
“哪这么容易治好!倒是你,你的分离焦虑跟我妈简直不相上下,如果你们都不反思一下自己——就比如,火锅里的丸子,你用两根筷子去夹,越是夹得用力,丸子越要逃跑,现在的我就是这种情况。”
元皓牗的鼻腔轰鸣器再次启动,不过,这一次他得出了相对正确的结论:“我懂了。好,明天我先不来找你,后天你总能……”
看来他是真的很害怕丸子逃跑。
“不一定能。”
听得出来有的耳朵和尾巴都要垂到地上结蜘蛛网了:“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找我了再来吧……886……”
准备头七的人已经不能再多了,银霁收起棍子,递出那颗甜枣:“年饭那天我会来的。”
“哦哦哦?!乔阿姨答应了?”
“她没表态,但是只要我想来,她也拦不住。”
“好起来了、好起来了家人们!”
“你在跟谁说话?”
“跟阿鸭说话。阿鸭也有话跟你说。”元皓牗压扁嗓子:“晚安妈咪!”
“晚安乖儿子。”
现在的比分是1:2。
沉默中,银霁感性地开始上价值:“除了刚才说的,这场冲突也证明了一件事:家里不是讲利益的地方,而是讲感情的地方。”
“是吗……什么,当然是啦!恭喜你——长出了良心?”
事实上,此价值还有一个反面,由于非常悲观,银霁并不打算和他交流:邹忌如果不靠自己醒过来,就会永远沉醉在温柔乡里,一旦离开感情的世界,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何以见得?因为世界上有很多利益是用感情包裹起来的,一旦被形式上的相似性欺骗住了,便会对结构性的压迫无动于衷,继而被做成一道美味又营养的菜,端上幕后黑手的餐桌——把人类天然的亲情定性为孝道就是这种行为吧,如果要造谣式推断的话。
元皓牗也一时落在了这个陷阱里:“接下来你打算……妥协?然后祈求妈妈的原谅?”
“我什么也不做。”银霁回答道,“我不会放弃她,也不会让她放弃我,前提条件是,她是真正的她,我是真正的我。”
“小银霁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要学你爸讲话。”
“耶嘿。”对面传来搔搔头的声音,“真好啊,刚才我就在想,如果我妈还在,要是我跟她吵架了,我不能跟你一样噼里啪啦分析出这么多门道,到时候,我肯定也是这样躲在被子里跟你吐槽她的,想想就很幸福。”
银霁芝士的另一面也融化了,她想起来公平的重要性:“这,你……你要不要细说一下楼阿姨是怎么臭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