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幽微的人性,她只知道姥姥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那个可怕的老巫婆,剩余的精力最多只能拿甜水来招待小朋友,没能安抚身心俱损的受害者一句,纯属太累啦!所以,银霁不怪姥姥。
她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知道牢里不会关着六岁以下的囚犯;她知道姥姥家时常闹耗子,老鼠药就放在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恼人的外来物种只消舔一下加了料的甜食,就会口吐白沫、暴毙当场,如此一来,家中便能恢复安宁。
妈妈向来不允许银霁一个人靠近“巢穴”,姥姥也去上厕所了,半觑着眼的老巫婆面前,忽然多了一碗蜂蜜水。
“老太、老太,给你喝!”
正如阿喀琉斯的弱点在脚后跟,全家上下,老巫婆不会伤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银霁。在她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些清醒意识的时候,她曾用那只酱油色的、树皮质感的大手盖住银霁深褐色的双眼,沙哑的嗓子透笠十成惊喜:“你们现在看!是不是和我的诚诚一模一样!”
如今,长相肖似独子的小豆丁颤颤巍巍为她端来一碗甜水,怎能让她不动容?接过水碗,激动不已的老太正要一口饮尽,却被半道赶来的姥姥劈手夺下。
电视柜的抽屉有些上了锈,一打开就不容易恢复原状,除非个子高的人踹它一脚,银霁人小力轻,自然做不到毫无破绽。小孩把戏容易分辨,一着不慎,却是真会闹出人命,当场被抓获后,银霁心中喜惧参半,抬头看向姥姥,企盼获得她的理解——然而,齐载祥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里满是刺骨的寒意。
把老巫婆新一轮的破口大骂关在门后,齐载祥把银霁拉到沙发上坐好。
“你是什么意思?”
过去,不管银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的爸爸妈妈、小梅姑姑都会为她辩护,即便真要关起门来批评,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眼前这个金刚怒目的老太太怎么一副要宰了她的样子?她又不是故意恶作剧的,不信去问问别人,银霁是不是从来不瞎调皮?是不是?!她知道杀人不对,可她会这么做,起心动念是帮着受苦受难的一家子脱离苦海,这么多年了,你齐载祥还能不知道吗,除了搞死那个老巫婆,哪里还有别的出路?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古板!
银霁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抱起胳膊一偏头,不再搭理姥姥。齐载祥看她那副样子,处理掉加了老鼠药的蜂蜜水,也在小孙女身旁坐好,祖孙二人一个把脸扭到东头,一个把脸扭到西头,都是一言不发,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巢穴”深处吵闹不休。
乔小龙回家看到这一幕,先是感到有些好笑:“哟,这一个个的……小乖,跟姥姥吵架啦?”
齐载祥眼神示意二女儿去看看巢穴里的情况,等那扇门再次关紧,她便像拎小猫一样拎起银霁的后衣领,一把推到乔小龙面前。
“你带着她给我滚出去,以后都别再回我家了。”
乔小龙吓了一跳,赶忙搂过银霁,都忘了要扶着腰:“妈,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自己回去问她!”
银霁仰起小脸看着妈妈,眼里一滴泪都没有,只是愤怒、溢满的愤怒。
“姥姥不识好歹!”她忽然一回头,指着齐载祥大声责怪,“我都是为你好!”
齐载祥诧异到笑了两声,一阵眩晕袭来,跌回了沙发上。
乔小龙松开孩子上前搀扶,被她一掌挥开:“好,都是为我好,如果你是不懂事闹着玩,我还能帮你辩解两句,可你明明什么都懂,还要那样做!做了还不知道悔改!太可怕了、你真是太可怕了……乔小龙,你们都给我出去,我家里容不下这种魔鬼!”
“妈!你们到底怎么了?先顺顺气,把话说清楚,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我又不是傻子!你看她,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副歹毒心肠,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一辈可算是完了!滚!别再让我见到她!”
听她下此判词,银霁气到脑袋快要爆炸了,可看到妈妈为难的模样也不好正面顶撞回去,便想着找第三方势力平衡一下局面,跑到老太房间外,拍着门乱叫一通:“阿姨!小姨!”
乔小麒的婆婆很迷信,银霁出生后,她找人去看过八字,发现和自家儿媳构成什么刑克关系,便要求做小辈的在称呼上不要太亲近,算起来,这也为银霁和姥姥家断绝关系埋下了伏笔。
果然,齐载祥正在气头上,死死盯着银霁,疾言厉色道:“谁是你小姨!不准再叫她小姨!”
被母亲轰出家门后,乔小龙仍旧对这个老太婆保持着恭顺,逢年过节也少不得探望,只是再也没带上银霁。
最后妈妈弄清楚前因后果了吗?银霁不得而知,从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她已经选择了无条件站在女儿这边,比感动A市的孝恪圣母皇太后更像个自然人。
是的,老太婆顶多只配得到孝恪圣母皇太后的谥号!那老巫婆怎么不多活几年折磨折磨她呢?银霁气哼哼地想着,去走廊接了热水泡开粉面菜蛋,坐在长椅上哧溜哧溜嗦起来,识趣地留那对母女在病房中单独讲话。
可是没过一会,乔小龙又出来找她:“小乖,姥姥想跟你聊两句。”
“行。”银霁放下泡面碗,“那我去了,你赶紧找小姨一起吃饭。”
看看乔小龙的神情,老太婆应该没怎么为难她,但面对这个阔别已久的恶魔孙女可就不好说了。银霁才不怕她,想让妈妈离远点,不过是为了防止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溅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