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四郎就只能先起锅,把厨间剩下的芝麻炒熟,然后叫山猪精和槐大两个用石磨现磨。
这样磨出来的是生油。四郎先盛一罐子出来,用于夜间点照灯烛。然后把这些小磨香油再次煎炼,最后得到的才是可食用的熟芝麻油。
趁着山猪精和槐大两个磨芝麻的功夫,四郎先用猪油做一道炸藿香,等着外出的殿下回来吃饭。
炸藿香是一道夏令小菜,清淡甘甜。是把干净的藿香叶用沸水烫过,沥去水之后铺在案板上,逐片半边抹上一层豆沙泥,折叠后在叶片上沾满蛋清加面粉的糊,放入猪油里油炸一盏热茶的时间后捞出来。稍候片刻后,起大火烧旺油锅,再次下香叶入锅滚一道,最后捞入盘中,匀撒白糖即成。
山猪精有力气,加上刚才似乎买错了东西,现在有心弥补,很快就把芝麻油磨制好。
四郎刚凉拌好凉皮,殿下也打外头回来了。
“算那小鬼幸运。”
原来,殿下刚才是去捉那个偷油并且撞翻四郎盘子的小鬼去了,结果路上遇到临济宗的人,殿下挂心四郎,所以不欲生事,半途就回来了。
“临济宗的和尚来江城做什么?”四郎随口问道。心里还在想着那瓶被殿下倒掉的“一滴香”。
“最近江城有些人家在闹人瘟,和尚们医术不错。冉将军和临济宗关系好,就请他们来城内看看,究竟是真的起了疫病,还是邪魔作祟。”殿下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给四郎解释道。
“那个偷油的是什么鬼怪?我感觉它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殿下忙活了半天,肚子很饿,就说:“先吃饭。偷油的小鬼身上都是死人味,想必和江城里的人瘟有些关系。我只看了它一眼,有些猜想也并不是十拿九稳的。今晚它必定还会出现,到时候先抓住了再说。”
“哦。”四郎应了一声,和殿下对坐在桌子两侧,就着一道小菜吃凉皮。
看到殿下放下了筷子,四郎终于忍不住问道:“那瓶倒掉的油,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还奇怪他能憋多久呢,这时候见四郎问起,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这几年的年成很坏,粮食价格疯涨,连着菜籽油、豆油、杏仁油都成了稀罕物。因此,如今江城里也有些聪明的商家,看着粮油价要涨,便从外地低价购入人脑油,买者是绝对分辨不出来的。”
“人……人脑油?”四郎听了,差点没恶心死。
殿下做妖怪许多年,什么事没见过,所以对人脑油这么重口味的东西也没多大反应:“遭遇大的饥荒,饿殍遍野时,人吃人的事情并不鲜见。因此,历朝历代都有人在灾荒年月里,炼死人脑为油,贩卖于四方,借此谋取利益。此油很像小磨香油,只是比之还要更香一点,所以买者根本分辨不出来。我也是以前见过这种油,刚才才能闻出不对劲的地方。当然,你也不用害怕,以前有味斋买的油都没有问题。人脑油之类的,只是特殊时期才会出现的情况。”
原来,浓香扑鼻的“一滴香”,居然是用死人脑子熬炼出来的。这实在有些恶心了。
四郎只庆幸刚才殿下把那瓶油倒掉了,他心里暗暗想道:江城真是没法呆了,以后有味斋里用的油,都得我自己亲自做才行,可不敢在外面走街串巷的卖油郎那里买油吃了。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昧着良心挖死人脑子炼油呢?
人要饿起来,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事不敢干?
两个人吃了饭,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会话,日头便渐渐西斜,等到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属于妖鬼们的河市再次喧闹起来。
☆、106·一滴香2
江城原本是一座水城,民居都是一排儿的白色墙壁,青瓦乌瓴,高低错落,相映成趣。白天看来,哪怕白色的墙壁已经发黄,朱红的窗棂柱子都脱漆脱得很厉害,也还是十分典雅别致的,这份别致里又带着浓浓的市井生活气息。
可是一到夜晚,城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家家关门闭户,连夏虫都停止了鸣叫。街道上没有灯,只有青色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巷子里不知哪家小孩子被热得直哭,但是立马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江城人都被热得睡不着觉,然而谁也不敢跑到河边或者屋外当风的地方睡觉。
据说有些人不听劝告,夜晚非要跑出门睡觉,第二日就叫老鼠啃得尸骨不全。还有的男人不信邪,身上带着向高僧求来的平安符,穿着由妻子缝入了《尊胜陀罗尼经》的长衫,打着灯笼外出寻欢作乐,没过多久便在不知不觉中失踪不见,等到过几日被家人觉察出不对劲时,往往只能找到一副被吸干了精血的干尸。
不知何时起,江城里流传着关于美艳女鬼的怪谈。说是有美貌女鬼夜间出来晃荡,专门吸取好色男子的精血,当受害者油尽灯枯之后,还会取走他们的膝盖骨并残忍的杀死他们。关于这个女鬼,众人对她的描述各不一样,有人说是个红衣女子,有人说是个狐狸精,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是个看着像个外族人的番女。
总之,这些都不过是谣传。男人们若是洁身自好,也不会被女鬼吸干了精血。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好色之徒自己先作死罢了。四郎也听到几个大胆的男人调笑说什么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类的话,倒给这则可怖的怪谈增加了几分香艳。
不过,这样色胆包天的毕竟是少数,江城中的大部分人还是把这则怪谈当了真。如今但凡路上独身而行的美艳女子皆被视作恶鬼,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人敢去靠近搭话。
尤其是黄昏时分,纵然天还没有全黑,街面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了。
有味斋的后院里,房间里弥漫着水雾。油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缱绻的水气,在双面绣的屏风上倒映出两个晃动的影子。
屏风后,四郎的脸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他抓起皂角往头上抹去。因为头发又多又厚,洗着洗着,有些泡沫就顺着水流跑进眼睛里。于是四郎像一条小银鱼一样,赶忙哗啦一声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