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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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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滴像是落在关静的心海里,霎时涌起漫天的浪潮,不断地在翻腾、在狂舞。“我帮你。”他该和她保持距离,她不是玩玩就算的女人,但他的心却拒绝和理智妥协。

    “谢谢。”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

    东西收拾好,站起来头晕目眩,关静看她摇摇欲坠,便伸手扶住她的身子。这一点柔软的温情,催得她泪流得更急了。

    “我弄痛你了?”他松手。

    她摇着头,一句在心里喃喃良久的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不要对我那么好,求求你”

    如果不爱她,不要给她迷离的幻梦,而后再无情地戳破它。

    关静脑中的意识一时间停止活动,像是天际深处传来神的御旨,不过一眨眼间,它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运作着。

    连一个小小的扶持,都会让她痛苦如斯?

    “我是以一个兄长的身分关心你,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关静陡然失去耐性,粗声说:“你不要再哭了,每次见你你都在哭!”

    说完他就后悔了,为什么素以为傲的理性和温柔,碰上她就完全失控了?

    钟松龄掏出手帕拭去泪水,侧身半背着他,有些轻微的鼻音:“对不起。”

    浓重的罪恶感很快淹没了关静,一种夹杂著怜惜、喜悦、迷惘、不安的莫名情绪油然而生;有一扇充满未知的大门在他眼前,他无法决定要不要做一次冒险的赌注。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她再次谢绝他残忍的好意:“博叔会来接我。”

    钟松龄点头告辞,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钟松龄本来就不多话,最近更显得沉默。

    在家的时间,她大多一人窝在房里,不是缩在床上抱膝听音乐,就是两眼望着没有焦距的远方。

    方舂意深知钟松龄外表虽然柔弱,其实意志比谁都坚强执着。由于她天生病弱,所以特别能体谅别人的心境。小时候买给她陪她在病中玩耍的一只小博美狗,钟松龄非常宠爱它,有一次它偷偷跑出去玩,从此再也寻不着它;她哭了好几天,以后便坚决不再养狗。

    小学时同学送给她的生日贺卡,到现在她还珍惜地收在收藏盒里不肯丢弃,在旁人看来,那只不过是张品味拙劣的卡片罢了,但是她就是这么一个重情执着的女孩。

    而她偏偏喜欢上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关静,人家对她无意

    “松龄,跟妈妈去玩好吗?”出外散心,可以转移她的情绪。

    “我想待在家里。”脱去稚拙的孩子气,为情所苦的钟松龄竟流露出哀婉凄美的风韵。

    方春意叹息一声,只得让她一人安静自处。

    他现在在做什么?她冥想着关静在会议上听取报告的严肃神情、他发布命令时果决沉稳的声音、他和客户商谈时自信昂扬的意态

    他可以不爱她,她只求能默默爱着他就好了。

    “松龄,你的电话。”黄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方春意曾拿钟松龄的八字去算过命,算命说她命中带煞,不宜过太尊贵的生活,所以方春意让佣人直呼她名字,避免折福减寿。

    “我是钟松龄。”

    “是我,关静。”

    握着话筒的手抖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母亲和哥哥对他说了什么,烦得他又来找她?

    “这个星期天我们去踏青好吗?”关静打这通电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任凭他和多少女人度过笙歌热舞的夜晚,他还是忘不了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关静以为,只要和钟松龄深入交往,她千金小姐的骄纵很快就能灭绝他对她的幻想吧。

    那厢却一片寂然。

    “你不方便吗?”她该不会玩欲擒故纵这种老掉牙的把戏吧?

    “我得到社教馆轮班。”这是她瞎编的,插花展轮班她并不在名内。

    “那我去社教馆看你。”他仍不死心。

    她吓了一跳,小脸因谎言有被揭穿的可能而胀红,幸好他看不见。“不用了,轮班很无聊的,只是坐在柜抬请参观者签名,你会觉得很无趣的。”

    可以想见她局促无措的羞窘样,微笑融化了关静眉梢眼角的冷光。明明是在扯谎!他也不说破她,兴致奇佳地逗起她来。

    “那正好,我没看过插花展,我可以一边陪你,一边看展览。”

    她急得冲口而出:“你别来!”

    关静差点笑出声来,忍俊不已。

    “星期天早上我到社教馆找你,就这么决定了。”不等她回想,他便挂了电话。

    方春意听到钟松龄的声音,出来一探:“什么事?”

    钟松龄的脸颊此刻红通通的,梦幻的色彩点染得她的嘴唇嫣红如醉,一副如饮绸缪的女儿情态。

    张口欲言,一股羞涩涌了上来,丢下一句:“没事。”又躲回房间。

    方春意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钟松龄一扫之前的愁云惨雾,她也展露了欢欣的笑颜。

    埋在阳光暴晒后时有暖香的被褥里,全身涌出的畅意让她有一股想狂喊、狂跳以抒发极喜的冲动,毕竟矜持的天性教她压了下来。

    忽然想起一事,她从被褥里跳起来,连忙从抽屉中找出记事簿,翻着通讯栏,找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欢然而笑:“有了!”

    按了电话号码,对方并没有让她多等,她向那位星期日轮班的插花班学员要求让她值班一日。

    “松龄啊,你身体不好,去轮班枯坐著也很累,星期天人又比较多,你别去啦。”插花班里的学员人人都和钟松龄交好,劳累的事都不让她做。

    钟松龄怎好说出关静要去看她“值班”?支支吾吾说:“我有个朋友要去看插花展,我顺便帮你轮值,你可以不用再多跑一趟。”

    “哎呀!那你陪你朋友看完就可以走了,甭再待上一上午啊。我看还是我去轮班好了。”

    “这——”

    最后钟松龄还是没能换得“轮值”的工作。

    这下可糟了!她细长的双眉打了一个忧虑的结,她该怎么对关静说明她不用“值班”的原因呢?

    在戚惶又暗喜的复杂期待中,星期天的晨光还未苏醒,一夜醒醒睡睡的她已经下床,心情像是等待天光就可参加旅行的小学生一样忐忑兴奋。

    她不敢让方春意知道关静约她见面,他也许只是以兄长的身分探视她,别无它意。如果再弄拧了人家意思,她有什么脸去面对他?

    上次为了挑选衣服,浪费不少时间。这次她打开衣橱,闭上眼睛随便就抓了一件。

    “妈,等一下我和朋友约好要去看电影。”昨夜在枕上琢磨一晚上,要怎么瞒过方春意而不让她起疑;毕竟不曾对视己如珠的母亲撒过谎,她心虚低头咬了一口土司。

    “好啊,叫博叔载你去。”她肯出去走走那是再好不过,方春意当然不反对。

    “嗯。”博叔载她到社教馆门口。钟松龄开门下车前,他忽冒出一句:

    “松龄,你是不是要和心上人约会啊?”

    冷不防这一问,手停在门把上,她脸红了,疑惑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哈哈一笑:“你放心啦,我不会和太太说。”

    站在社教馆门口,关静也没说他什么时候会来。看手表才九点多,她来得或许太早了。

    垂下头,注视脚下的红砖。钟松龄个性极为内向,不喜张顾仰盼。

    站了不知有多久,脚虽然有些酸意,但她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

    在她不远处一辆黑色跑车上,关静锐利的鹰眼微闭,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

    他才刚到,就看见她从家里的轿车下来。手伸到门上要打开,想想又把手收了回来,何必急着下去?他不是来同她谈情说爱的。

    让她多等一等,等到她被人惯坏宠溺的大小姐个性出现,他就可以把心版上的影子抹去了。

    一根菸抽完了,她还维持低首垂目的姿势不变。她不累吗?看着同一个目标不换,他眼睛都累了。

    没有人同他赌局,他却和钟松龄较起劲来了。我看你什时候露出马脚?长针一格一格往前移动,菸是一支接一支抽个不停,其实关静只在心情烦躁时抽菸。

    十点半!她站了快一小时了。压在心上的石头愈来愈沉重,他坐不住了,打开车门下去。

    “嗨,等很久了?”挂上恰如其分的笑容是他的拿手本事。

    他来了!钟松龄心一跳,关静英挺又带点颓废的落拓风采,令她看得有些神痴。

    关静自知自己容貌过人,也习惯漠视别人倾慕的眼光。那些人除了看到他华美的外相之外,还能看到些什么?

    “还还好。”她不会向情人撒娇的那一套。脚虽然站酸了,却毫无怨言。

    “你不是要轮班守柜抬吗?”他诮然一笑。

    猛然被他问住,不善说谎的她霎时红了脸,说不出话。

    “我们去走走吧。”他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拉她欲行。

    “你不是要来看展览?”她发出疑问。

    他笑里似诉说她傻得可笑。“展览有什么好看?放着美人不看,我看那些没生命的花做什么?”

    “我”不容她说完,就拉她上车。

    关静载她到一座山上,没有鸟语花香,风景也乏善可陈。

    “我们爬爬山吧。兰生说你身体不好,你应该多运动才对。”也不徵询她的意见,拖着她开始往上走。

    他人高腿长,迈出一步她得跨上两步才赶得上他。他有意走快,她就可怜了,被他拖着勉力而行。上坡路本就不好走,她不好意思要求他慢下脚步,只得让自己喘得气吁沁汗,一口气都快接不上来。

    关静突觉手上传来一股阻力,回头看钟松龄苍白的脸色,身子摇摇晃晃的。

    “松龄。”放掉相握的手,移到她纤可一束的腰肢上:“有没有事?”

    她头晕气促,连回答一句话的力量也无。整个人枕在他肩上,鼻端嗅著他身上淡雅宜人的古龙水香味。

    好不同易令她几欲呕吐的晕眩感慢慢退去!她缓缓张开眼睛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对不起。”她这只会拖累人的身体,教他受惊起厌了吧?

    心里无言地叹息,想抽离身子。他收紧手臂,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将她的头固定在他肩上,温柔又强制地说:“你休息一下,别乱动。”

    他差点害死了她!

    她惨白灰败的脸色着实吓著了他,一想到她可能有所不测,关静扼腕地责怪起自己来。为什么要拖她来爬山?明知道她心脏不好,还故意硬拉着她快步走,他是想杀了她吗?

    “我很抱歉,扫了你的兴。我的身体总是这样不好。”她全不怪他不懂体贴,认为都是自己太孱弱了。

    她为什么毫不谴责他?他做得还不够明显吗?又怜又恨的矛盾心理,让关静如处在冰火炉中,一半焦热、一半寒冻。

    “跟你无关,是我不好。”他粗声道。

    “我好多了,你放开我吧。”他的体温偎热了她半边身子,天生的矜持告诉她,这么亲密和一个尚称不上熟稔的男子依偎,不是淑女的行径,尽管她的芳心早已不战而降。

    关静让她稍微离开自己一些,但仍把她圈在自己双臂中。

    这么近看钟松龄,她有一对如小鹿般清灵纯真的眼睛,眉毛细细弯弯,鼻子秀挺,嘴巴也是小小的,一身一脸都是秀气;其白如玉瓷的肌肤上看不到一个毛细孔,彷佛吹弹可破。

    “放开我啦——”她小小声的,两朵朝霞飞上双颊。

    他这才依言放手,她窈窕的身形触感还残留在双臂的皮肤记忆中。

    起伏不定的胸口不知是因为爬山太急,还是因他不加掩饰的灼灼视线?

    “我没事了,我们继续走吧。”他们是来爬山的,再辛苦她也会忍耐。

    还走?关静为这个馊主意唆弄出来的结果大起烦恼,她包涵宽容的态度更教他自惭。

    这次他牵着她的手,配合她的脚步,慢慢向上走去。走一走,就歇一歇,等她不喘了才继续。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山顶,风景了无所异,视野也不开阔,这只是寻常人爬坡健身的小山而已。

    但对长期关在家里,鲜少出门的她而言,能够接近大自然,青绿色是那么盎然而有生机。

    “真好,谢谢你带我爬山。”

    她若知道他丑恶的动机,还会感激他吗?关静迷惘了他究竟是展开恶魔的羽翼来粉碎爱情的美好假相?还是掘了一个坟墓让自己愈陷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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