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彦征安抚的拍了拍花容的手,轻叹一口气。
“爹怎会不知?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你出生之时与那诛妖台的桃花雨同时出现,你……你娘走之前……她……她曾提过你与那天道门渊源非浅……你娘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
桃夭是他和花翎唯一的女儿,是花翎为他生的孩子,他怎能不疼?
“爹……”花容垂眉,一时无言。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会被父亲知道,带着记忆的她,父亲真的毫无芥蒂吗?
冷相似乎明白女儿的心情,叹口气。
“璃儿和凌儿,难道你不爱他们吗?”
花容一怔,瞬间明白他的话。
如果璃儿和凌儿和她一样,她还是当他们是自己的孩子,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无论如何,她都是爱他们的。
“你明白就好,我也放心”冷彦征拍了拍花容的手,眼中带了丝安慰。
绯玉晗狭眸微眯,执起石桌上摆放的紫砂茶盏把玩,茶水凑进唇边沁凉,已然毫无温度。
“爹,今日女儿本是想告诉你子玉之事,未曾想你已知晓,只是,关于璃儿和翎儿……”花容微顿,抬眸望了一眼绯玉晗,继续道:“他们是……”
“是朕的孩儿”
绯玉晗放下杯盏,敛衣而起,紧靠着花容,淡淡的立于她身后,狭长的凤眸对上冷彦征明显微露诧异的眼。
“你……你刚刚自称什么?”冷彦征瞳孔皱缩。
看着眼前刚刚还是玉王爷的欧阳玉突然间变得异常熟悉,这种熟悉不属于邪肆的玉王爷,对于他来说如此陌生。
这分明……分明是皇上身上才会出现的威凛!
“子玉他……”花容停顿片刻,看向冷相:“……也是欧阳晗”
冷相眯了眯眼,绯玉晗不动声色,薄唇微勾。
冷彦征是聪明人,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对于这点,也不需要他多解释什么。毕竟,有些种族,对于一些匪夷所思之事很容易办到。
“臣眼拙”冷相迅速收敛了震惊的情绪,躬身掩盖了眸底的骇然。“微臣拜见皇上”
“坐吧”
绯玉晗敛衣坐下,冷相尚有些恍惚,即使表面无事,但是这件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想了千百个可能的原因,却从未想过这两人是同一个人,这件事牵扯甚广,原本疑惑之事也瞬间明白了!
玉王爷与皇上是同一个人?那当初玉王爷痴傻究竟是做给他人看,还是因为自身特殊原因造成的?不管怎么说,玉王爷痴傻不问世事,也不会惹人注意,两人同时出现,对于异类来说也非难事。
或许对于这些事早已过了惊讶的年龄,冷彦征没再说什么。
雪白的桃花纷飞,轻飘飘的落到花容的肩上,绯玉晗狭眸微闪,修长白皙的指尖掸去桃瓣,柔软的桃瓣似有恼意,在空中划出犀利的弧度,突袭向绯玉晗。
花容眸光微动,素指倏翻,闪电般拈住花瓣,手背擦绯玉晗俊逸的玉颜而过。
绯玉晗薄唇微挑,凤眸潋滟,似乎是早已料到。
花容秀眉微蹙,感觉到指尖凌厉的锋芒似乎又转瞬消失了,但是刚刚她不会弄错,是一股锋利的气势。似乎与子玉有仇一般,竟直指眉心!
“何方妖孽?”花容细眸邃眯,桃瓣瞬间化作晶莹的粉末,从指尖流泻化雪飘走。
“……别担心”绯玉晗握住她微凉的五指纳入掌心,狭眸墨亮如暗夜,目光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冷彦征。“见一见你姨母”
花容敛眉不解,冷彦征蓦然瞳孔一凝。
“姨母?”翎儿的姐姐?桃夭的姨母?
绯玉晗目光流转,见花容抬首,微笑点头,他自知此话出口,冷彦征定然有反应,但那被称为馨月的桃树灵愿不愿见他,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我的……姨母?”花容有半晌没反应过来,她何时……何时……她有姨母的!
花容蓦的明白。
绯玉晗退开数步,与花容隔开一段安全的距离。凤眸一凝,五指一束炽绯暗芒爆射而出!光电般击穿空中飘忽的桃瓣,直直袭向花容身后的桃树枝干!
“月姐姐!”
“月姐姐!”
随着绯玉晗的突然袭击,一阵惊呼从四面八方传来,五光十色的锋芒如虹,爆裂的气息却齐齐向绯玉晗聚集!
花容脸色一白!
身形刚欲出去,绯玉晗适时眸光制止了她。
“大胆妖孽竟敢伤我月姐!”
“纳命来!”
娇叱随着炫目的彩芒平地而起!桃林中倏的冒出十几名白衣女子,举剑击向绯玉晗!
“爹爹!”
“不准伤害我爹爹!”
稚气的嗓音软糯中透着凌然怒意,一红一白两道气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这十几名白衣女子!
“小心!”
“快躲开!”
十六名白衣女子见势,脸色一变,猛然收剑回挡。
“璃儿、翎儿不可胡闹”
绯玉晗挥袖,瞬息阻隔了两个孩子的攻击。但余力竟冲击的他鬓边垂下的青丝猛烈如狂风横扫,凌乱狂舞。
绯玉晗凤眸闪过转瞬即逝的灿芒,看着迈开小短腿往他们母亲身边跑的两个孩子,又迅速敛了内心翻涌的惊诧。
“娘亲!爹爹凶凌儿”
“爹爹坏蛋!”
两个小矮个儿蹬蹬蹬的躲在母亲身后,探出两个小脑袋,明亮的眸子控诉的看着好坏不分的父亲。
绯玉晗无奈的看了一眼花容,花容此刻注意力没有集中在脚边一双稚儿身上,目光聚焦在面前出现的这群白衣女子当中。
十六名白衣女子已经不再像刚刚那般,此时皆站在花容身前不远处,目光软腻却不知放到哪儿,似乎还有些局促。
馨月自绯玉晗突然袭击时便已经感觉到那凌利的招数中没有丝毫杀气,他根本就是故意如此,目的恐怕是引其他姐妹出现。
馨月站定,看着眼前花容熟悉的眉眼,暗叹。
“夭儿,你长大了”
“是啊,青出于蓝”
“翎儿如果看到了,定然欣慰”
馨月白色的大摆雪裙曳地,手臂上长长的披帛缥扬,目光定在花容脸上,唇边露出慈意。一群姐妹站在她身后,各种奇特的目光围在花容周身。
花容一时诧然,没想到她们竟然都已经化形,母亲的姐妹?
“娘亲,她们是谁?”
“她们都是坏人,还一起打爹爹”
两双明亮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两只白面馒头般的小手抓着母亲的裙摆,你一言我一语,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
花容也不知此时是什么心情。
“……璃儿、凌儿过来,这是你们的姨姥姥”
一群白衣女子目光从花容身边移到两个孩子身上,粉雕玉砌般的一双孩子,红色纹绣的小褂上挂着小铃铛和金丝缕,金色的小鞋阳光映射。
两个小髻上还带着绯色的缎带,额间的五瓣桃花明媚夺人,使得稚气的小脸上透着仙质,她们竟是一时辩不出性别,一双孩子明澈晶莹的小脸上,狭长的凤眸尚未长成,却隐隐透出他们父亲的相貌来。
一群桃灵眸光微亮,抑制不住的欣喜与宠意直泛。
“这是……”虽然很肯定一双稚儿是桃夭的孩子,但还是忍不住的问出声。
“这孩子真漂亮”
馨月轻轻蹲下身,张开双臂,笑道:“到姨婆这边来”
一双孩子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仰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母亲,好像在征询她的意见,那个人他们还不认识。
绯玉晗走近,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去吧”
认生这种事,在他这一双顽劣的孩子身上基本上是不存在,个子虽只及他膝盖,看着不过一岁多,认知却足够匹敌普通孩子的五六岁。平时装傻粘着母亲,他只当没看见,但有些事,提醒一两句他们便会明白。
“姨婆是谁呀?”
“是呀”
两个孩子仰着脑袋,一人一个的抱住父亲的长腿,明显对这些人刚刚一起合起来攻击自己父亲有意见。对馨月的示好不领情,凌儿稚气的小脸上,竖瞳一转而逝。
馨月这才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这一双孩子真的是眼前这位与桃夭所生。一双孩子刚刚生气之时,那强烈的气息属于赤蚺蛇蟒一族。
结合了父母的优势,突然出手竟有这般破坏力,这两个孩子天赋惊人。
“璃儿和凌儿爱不爱母亲?”绯玉晗温和道。
“爱!璃儿最爱娘亲”
“凌儿也最爱娘亲”
绯玉晗眉一挑,继续道:“那娘亲的娘亲,也就是外祖母,璃儿和凌儿是不是也爱呢?”
“嗯!”异口同声。
“姨婆就是外祖母的姐姐和妹妹,明白了吗?”绯玉晗突然发现,这关系还真的不好解释,这般的说法,两个孩子应该是明白了吧?
两个小家伙总算知道这姨婆和母亲是什么关系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不喜欢爹爹?”
“是不是爹爹欺负娘亲,所以姨婆不喜欢爹爹?”
绯玉晗觉得两个孩子举一反三的有点快了。
“不许胡说”
花容莞尔,蹲下身,揽起两个宝宝,点了点他们的小鼻子。
“爹爹和姨母没有打起来,姨母也没有不喜欢爹爹,宝宝去和姨母打个招呼就是乖宝宝”
花容说完,看向馨月和她身后的十五名白衣女子。上前行礼道:“桃夭拜见各位姨母”
“夭儿……”
“绯璃,绯凌,是我和子玉的一双孩子”刚刚他们之间的谈话,相信她们也都听到了。
“姨婆好”
“姨婆好漂亮哦”
两个小家伙哄人的招数从未失手过,小脸上稚气未脱的纯真笑容如三月里明媚温暖的阳光,瞬间虏获了在场众人的心。
一时间的话题都绕着两个孩子,花容不知是不是真的该问母亲的去向,她不希望听到不好的消息。
“馨月……珑月……”翎儿曾经提到过的名字,月字辈的两位姐姐。
冷彦征坐在一旁,一直都不曾开口,馨月等人出现更好似没看见他。
闻听此言,馨月眉间凝滞,其余十几名女子,逗孩子的动作一滞,隐隐的有怒意喷薄。
冷彦征一身简单的便服,样子虽朴素,却干净整齐,暗纹云绣滚边透着文臣的儒雅,长袖下皱纹纵横的手中握着一枚桃木雕刻的扇坠。
“这不是当年的楚公子?”
“楚公子别来无恙,花妙一时看走眼,都未曾认出来,真是失礼”
“楚公子还记得翎儿有个珑月姐姐呢?”
“楚公子贵人多忘事,想必记错了,珑月姐姐几十年前便已经……”
“行了……”馨月出声打断了众姐妹的讥讽,现在冷楚离是桃夭的父亲。
花容不解,见父亲脸色虽是不动声色,却隐隐带了苍白之色,不知是何意?母亲的姐妹为何见了父亲这般不喜?难道也是觉得种族不可通婚吗?
花容脸色暗了暗。
“爹”花容握住冷彦征的手臂,笑道:“爹身体不好,桃夭送你去禅房休息片刻吧?”
冷彦征看了女儿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黯淡的眼睛亮了亮。
“……好”
花容扶起冷彦征正准备离开,与绯玉晗对视了一眼,绯玉晗点头,没有跟去。
“冷楚离,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们,起码会问一问花翎的消息,怎么?是觉得没脸,还是根本就不记得还有一个花翎?!”
突如其来的娇叱声冷凝嗖凉,一名白衣女子从桃树后缓缓步出,冷冷的挡在冷彦征面前,细长的眸眼间皆是讥讽。
冷彦征冷然的回视,周身那种淡然雅漠的气势,令花容有短暂的陌生感。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亲一般。
“青妙”
“承蒙楚公子还记得,真是三生有幸”
冷彦征目光冷漠,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看着青妙的目光隐有暴戾。
青妙不以为意,低嗤一声:“楚公子怎么有脸来这里见我们?我还以为楚公子是没脸见伽罗大师……哦,对了,看我这记性,你的确是没再见伽罗大师……”
低笑一声,青妙身形一闪,迅速拉过花容,将她与冷彦征隔开,上下的看了一眼花容,露出笑意来。
“那个曾经还在翎儿肚子里乱闹腾的小鬼也这般大了,看看,又和那丫头这般倾城国色,啧啧,青姨不服老都不行”
花容即使不了解具体是怎么回事,也看得出来,父母之间,当年一定有什么特殊之事发生。这么明显意有所指的暗讽,傻子都该明白了。
“青姨说笑,桃夭先扶爹进去了”
“嘻,太像了。还是这么维护这个书生?”青妙低笑,似乎讥讽了冷彦征之后,心情正好,也不以为意。
冷彦征自始至终似乎是默许了这一切,任何辩解的话都未说一句,花容不知为何替父亲难受,在她的认知当中,父亲不可能会做出伤害母亲的事情,如果是误会,父亲也不是那种说出来让人同情之人,这让她很是郁卒。
“爹,我不信……”不信你会做让母亲难受之事,不相信。
冷彦征不语,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隐有安慰,拍了拍花容的手,没多说什么。
往事如何不重要,真相如何,随着翎儿的离开,对他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
“无论如何是怎样的,女儿一直都相信,娘亲其实是爱爹的……”
冷彦征陡然怔住,脚步一滞。苍老的嗓音中带了难以抑制的悲恸。
“她一直都恨我……”
花容看着脚下青石铺就的幽径,夏日滑腻的青苔尚未长出来,路上只有淡淡的潮湿冷清,缥缈的声音在曲径回响:
“女儿也不知,只是了解母亲多一点,这种感觉越明显……”
冷彦征不语,抬头看到了眼前简朴的禅房,转身对桃夭道:“两个孩子还在那边,你去陪陪他们,爹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花容知道他现在需要安静,没有坚持,扶他上了台阶嘱咐一番便离开了。
冷彦征进屋后良久未动,光线透过窗纱射进室内,带出若明若暗的光圈。
和妻子一样的桃灵都出现了,还是当年的模样,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般年轻了。
想起当年,如果不是一次算计和意外,就连桃夭这唯一的孩子,他们也是不会有的。
“报恩?哈哈哈……报恩……报恩?”冷彦征止不住大笑,报恩?当年的确是这样说的,可是有什么恩可报?她在新婚之时亲自掀开的盖头。那沁冰的薄凉语气至今犹在耳边,和她口口声声说他们的孩子是孽种,没脸到世上一样绝情。
“楚公子,花翎今日嫁到冷家不就是来报当日落英谷雷劫大恩?”
“冷楚离,你说我怎会生你的孽种?”
“你的孩子?你觉得我会让他到这世上来?”“哦?知道是毒酒还这么乖的就喝了呢?楚公子真是让花翎感动。”
句句冷绝的话,至今让他痛得不敢回忆。她从未真正的在意过,他怎会不知?
室内的光线似乎暗了暗,冷彦征和衣躺在木榻休息,安静冷清的禅房没有一丝暖意。
敞开的木棱窗外,雪色的桃瓣被风吹到室内,轻轻的落到他花白的发间。
相国寺大殿后院的桃花林中,绯玉晗绯色的衣角微微扬起,指尖冰凉的茶水并未饮下多少,目光定格在杯中飘摇的翠绿茶叶上。
两个孩子已经与这群突然到来的亲戚玩的不亦乐乎,桃林中来回的喧嚣笑闹声。
馨月看着冷淡静漠的绯玉晗,将手中的孩子递给青妙,走近石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阁下竟然没问冷彦征之事,到让在下诧异”
绯玉晗薄唇一勾,邪肆凛然,狭眸幽暗。
“本想知道点有用信息,可惜……”只用眼睛看,便已经清楚,没有他要知道的事情。
“赤蚺王消息果然灵通,想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月姐,他知道自是他的本事,只是,刚刚我一试探,桃夭那丫头似乎并不知晓”青妙靠在桃树上,抬眸道。
绯玉晗凤眸微眯,绯色的竖瞳妖戾如细锐的针般,倏然直视那靠在树干上的女子,冰冷的目光令青妙心中一寒。
“夭夭那里,到了时候,本王自然会与她说清楚”
冷冷的警告令桃林一阵静默。
这是在警告她们不要在花容面前多舌。
这件事他总觉得有异,并不打算将这种不利冷彦征的消息告诉身为子女的花容知道。
“哼,冷楚离倒是有福气,害死我们多少姐妹?还激的翎儿几乎杀了救命恩人,差点丧命,可怜翎儿被骗不说,竟然还如此爱他这种人!”青妙停顿片刻,低头看了一眼长长的指甲,继续道:“不过你也可以放心,如今桃夭护着她父亲,我自然不会让她不高兴”
绯玉晗冷颜不语,抿一口凉茶,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自己的母亲很有可能是父亲间接害死的,夭夭怎么接受?这件事,在弄清楚之前还是什么都不要提及最好。
“桃夭为何到现在还未回来?”
“我去看看吧”
绯玉晗没有听她们说什么,让她们照顾两个孩子,转身便从原地离开。桌上凉透的茶水安稳的放在上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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