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男人

    黄昏，我从院内出来，准备去散步。门厅里，有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一身深蓝色的衣裤，一双土黄色的球鞋，一张尖瘦的脸孔，一头蓬乱的黑发，他静静地站在墙边，目光里写满期待，好像在等人。我问他找谁。他说，找民政办李主任。我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李主任很快过来了，告诉我，这个人的孩子病了，他是来寻求救济的。

    “确实没有办法。我女儿病了，交不起住院费，被医生撵出来了；我的父亲也病了，在我姐姐家，还等着我凑钱。”他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声音透着真诚，更透着无奈。

    “解决五百块”我吩咐民政办主任。

    “那你写个申请来”她毫无表情地对那个男人说。

    “我上次交给你了，村上还盖了印章的。”

    “再写一个，那一个不见了。”

    我深深地看了民政办主任一眼。也许她从事这项工作太久了，见过太多的可怜人，别人的疾苦已引不起她的同情。

    男人没说什么，对我们笑笑，转身走了。

    一个男同志正好从外面回来，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身影，对我讲了一些他所知道的那个男人的事情。男人就住在离镇政府不远的一个比较富庶的村庄，父亲年迈多病，妻子精神不正常，去年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生下地时看起来不是人，而是两只老鼠，只有三斤多一点儿。男人既要照顾老父，又要照看妻子，还要喂养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地里的春种秋收等着他，家里杂七杂八的事也等着他。他起早贪黑，忙了地里忙家里，忙过了三百六十五天，女儿终于满周岁了，虽然瘦小，但会走会笑，会奶声奶气地叫爸爸。女儿蹒跚的脚步踏碎了他所有的辛酸，女儿甜甜的笑容带给了他生活的希望。可是，好景不长。男人不在家的时候，疯疯癫癫的妻子就把女儿们的胃袋当粉碎机，她给她们喂生玉米、黄豆、猪草甚至泥土和碎石，先天不足后天亏损的女儿多灾多病，一贫如洗的男人四处求医问药，仍然有一个女儿离他而去，剩下的一个也因营养不良三天两头地看医生。前几天，他的女儿又生病了，需要住院，因交不起住院费医院拒绝收留。雪上加霜，他的老父亲也病了，听说快死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又不是他的邻居？”我很奇怪。

    “他来了很多次了，是他自己讲的，村上也在他的申请书上签了意见，证明情况属实。”讲述者不以为然。

    很多次？如此来说很多干部都认识他都知道他的情况？

    顾不得多想，让人赶紧把他叫回来。可怜的男人！

    我要民政办主任先给他拨钱，申请明天再补。她在桌上翻了下，那份所谓“不见了”的书写工整的申请书正嘲弄地躺在文件夹里。我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医院需要多少住院费，那些白衣天使的眼睛里除了人民币是不会有任何其他东西的，他们与屠夫无异，只不过屠夫宰割的是动物，医生宰割的是人。我狠着心要那个可怜的男人最好别管父亲，他父亲老如朽木行将入土，死则死矣，况且还有他姐姐照顾着；他手上这点儿钱只许花在女儿身上，别去住什么破医院，营养不良住院不是什么好办法，最好找个好中医看看。

    临走时，他专门走到我跟前，对我说谢谢。目光里没有过多的感激，但那声“谢谢”是真诚的。

    “给他多少？”有人问我。

    我伸出五个手指。

    对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很激动地说：“五百？这样的人只给二百打发走就够了！镇上这么困难！”

    我再一次悲哀，再一次惊讶，再一次愤怒。我不知道人心是怎么了，怎么每个人的心都那么冷那么硬，像坚硬的冰块，像生冷的钢铁。也许他们见的太多，也许我少见多怪。就说莫名激动的这个人吧，他本人在镇上销酒，以次充好，钱赚的心安理得，而且出差还忘不了搞些假发票。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会为镇上着想？居然会为我多给了一个可怜人几百元钱而怒火中烧！再说，这是他该过问的事么？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回避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作为补救措施，赶紧搭讪着说别的。我不理他，继续盯着他的脸，看他自言自语。

    06。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