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红笺歪在炕上,没精打采的,玉儿坐在窗前纳鞋底,外屋门‘吱呀’响动,“那位姐姐在屋里?”是一个苍老婆子的声。
“谁呀?”玉儿赶紧答应,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走出里间门,一看那老婆子,玉儿熟悉,是二门上的,“这位姐姐,大门口有人找红姑娘,门上的人被他缠磨不过,给他通传一声。”
“玉儿,是那个妈妈,让她进来。”红笺在里间听见,她自被卖到这里,只有一次亲哥哥远道来看她,就在也没来过,家里穷,道又远,也没盘缠钱,几年前,父亲托人捎来一封家书,就在没信了,听有人找她,心里盼着是哥哥来看她。
玉儿引着那老婆子进门,那老婆子蹲了蹲身,“老奴见过姑娘。”
“是什么人找我,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红笺急于想知道,“进来传话的小厮那行子也没说明白,只说是个年轻男人,好像说是姑娘的哥哥。”
红笺听了,眼睛一亮,忙忙穿鞋下地,手执铜镜,左右照照,命玉儿,“把我最好的衣裳找出来。”
玉儿去炕梢一排红木箱子里翻腾半天,找出年下发的袄裙,姑娘紧穿了两次,不舍得穿,就收起来。
红笺边换衣裳,边吩咐玉儿,“去上房回少夫人,就说我娘家哥哥来了,求夫人准见一面。”
妾氏通房在内宅轻易是不得见外人的,即便是自己娘家人,不算是内亲,要主母允许,答应了,才得在中门说几句话,
红笺打扮妥帖,着急,等玉儿还未回来,从窗子里往外看,一看玉儿进院子,就从里屋出来,见玉儿进门,忙问:“少夫人答应了。”
玉儿点点头,“少夫人说都是女人,娘家人见一面不容易,既远道来了,就出去见见,若有困难,回少夫人。”
红笺放下心,忙忙扶着玉儿出门。
英姨娘站在廊檐下闲望,看见红笺主仆出来,忙朝门里喊,“春晓,快出来看。”
春晓只当是什么稀奇事,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赶着出来,红笺主仆已行至大门口,英姨娘指着二人背影,“看红笺那小蹄子打扮这么光鲜,是去干什么?”
“是呀!天都快黑了。”春晓也纳闷。
红笺主仆来到二门上,二门上早已等着一人,一个男子快步过来,“是红笺妹妹吗?”
红笺一下子愣住,见是一个年轻男子,很面熟,那男子热切地道:“难道妹妹不认识我了吗?”
“表哥?”红笺有点不敢相信,迟疑地道。
“是我,你贵表哥。”那男人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又上下打量,看她穿戴不俗,心想定是混得不错,还迟疑来是不来,若处境不好,还要赖自己帮衬,看来是来对了。
“表哥,我真没想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红笺有点不敢置信,家乡千里迢迢,表哥会寻到这里,贵表哥是她舅父之子,自小一处玩耍,长一辈姑嫂间曾戏言,待二人长大后做成夫妻,可惜,好景不长,红笺生母去世,父亲续弦,娶后母,生计艰难,后母心黑,就把她卖给牙婆,辗转卖到伯府。
时隔多年重逢,别有一番滋味,红笺想若生母还在,自己早就嫁给贵表哥,该是另一种日子,如今,通房听着让人羡慕,表面光鲜,内里的苦楚,谁人得知。
“妹妹过得可好?”贵表哥看红笺通身打扮更衬得粉浓香艳,有点酸酸的,贪看几眼,心想,还是尽快说正事,“来京之时,表兄托我来伯府看妹子,问妹子境况如何?想来妹妹过得不错,为兄就放心了。”
他口中表兄既是红笺的亲兄,受后母欺压,红笺眼圈有点红了,“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你兄长娶了嫂子,分家另过。”吴堂贵敷衍着道。
红笺心里高兴,父亲对前妻子女漠视,亲人只有这个哥哥,后母进门又生了一窝弟妹,也都不亲近。
吴堂贵心里盘算怎样开口借钱。
红笺乍见他,也不肯细说,二人竟捡小时候开心事说,红笺看他似乎有心事,便问:“表兄来京,办事?”
“一桩生意”吴堂贵言辞有点闪烁,红笺起疑,追问道:“生意还好吗?”
“被人骗了,身无分文,连回去的盘缠钱都没了。”吴堂贵低下头,有点难为情,想跟表妹借贷,实在开不了口。
红笺明白了,他是走投无路才想起她,心里有几分悲凉,总归是亲戚,看在儿时情分,总不能眼瞅着不管,就道:“明儿表兄这时候来,我虽手头没多少钱,可也能给你凑一些。”
吴堂贵红脸,低头道:“日后我一定还你。”
“说什么还不还的,都是亲戚。”红笺略有点失望,表兄是缺银子使才来找自己,上次哥哥来也是,要说亲没彩礼钱,家里钱后母把着,央人借盘缠钱,来找自己,心道,这些亲人还当自己妹子过得有多好,难处也不消说。
临分手,红笺嘱咐道:“府里人多,不便,明儿过来,别走正门,你绕到后花园,西北有个角门,平时关着,我在那里等你。”
吴堂贵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看红笺出落得如花似玉,暗叹可惜,无福消受。
告辞出去。
红笺看着他走远,才掉头,玉儿等在不远处,过来扶住主子,看主子心情不大好,想起自己身世,也是自小卖到伯府,爹娘是谁都不记得了,也黯然神伤,不言语。
却说,英姨娘望着红笺主仆匆匆出门,好奇,也不进屋,站在廊子里等,看红笺何时回来,廊檐下漆红横栏手摸着有点凉,不敢坐,站得手脚都有点冷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看见红笺扶着玉儿身影,红笺和玉儿走到庭中,看见英姨娘朝这边望,扶着玉儿朝东厢走,也没搭话。
玉儿悄声道:“西屋的眼尖,往姑娘这厢看。”
红笺压低声儿道:“明儿小心点,别让她看见。”
英姨娘一直看着红笺进了屋子,刚要转身回屋,就见詹少庭从院门外进来。
一阵惊喜,忙扯扯身上衣裳,抿了抿鬓角碎发,迎着过去,詹少庭一进院子,看见英姨娘站在西厢门口,见他忙过来,“二爷来了。”蹲身一福,詹少庭忙双手扶住,“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英姨娘就势靠在詹少庭身上。
“虽说天暖和了,可春寒料峭,还是进屋里去。”二人偎依着往西厢房走,
“爷怎么今儿得空过来了。”
“没事,过来看看你。”詹少庭心道,搬去上房,圆房一月内不能去别的妾室屋里。
“二爷有事?”女人特有的敏感,英姨娘多少觉察出点什么。
“没事,惦记你,过来看看。”詹少庭把她搂紧了点,“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詹少庭握着她的手冰凉。
“人家还不是想二爷,在门口等的时候长了。”英姨娘怎能说是等着看红笺何时回来冻的。
“爷从哪里来?”英姨娘心想,看样子好像不是从沈绾贞正房过来。
二人上了西厢房台阶,“从十里堡庄子回来。”詹少庭隐去被父亲责骂,命自己和沈绾贞圆房的事,怕英娘吃酸拈酸。
一推房门,春晓走出来,“姑娘进来了,奴婢还想出去唤姑娘,站了好半天。”
一眼看见詹少庭,忙一蹲身,就打起里间门帘,“二爷来了,姑娘见天口里念着二爷几个来回。”
英姨娘瞅瞅她,满意地笑笑,这春晓丫头还算机灵。
一进里间门,英姨娘闻到淡淡的一股苏合香味,只觉五脏六腑翻腾起来,干呕两声,詹少庭在跟前,忙用帕子掩口,胃里汹涌,‘哇’地一口,全喷出来,一方娟帕,接不住,污秽物顺着手帕边缘流淌,竟沾了衣襟,鞋子上,地上也淌了一片呕吐之物,都是晚间吃下的饭菜。
詹少庭掩鼻,只觉一股酸腐之味,直打鼻子,看英姨娘狼狈相,忙皱眉吩咐春晓,“快收拾了。”强忍住安慰英姨娘两句。
英姨娘了解他素有洁癖,弯腰摆手,说了句,“爷去别的…..。”才说了半句,又吐开了。
詹少庭实在受不了这气味,转身就出了门,春晓在身后,“奴婢送二爷。”
英姨娘难受也顾不得他走了,‘哇哇’又呕吐起来,晚饭后吐了两回,吐得差不多了,才喘着气,有气无力地道:“蠢货,知道我闻不惯香味,还熏香。”
春晓委屈没敢出声,心道,这屋子这么大味,不燃香怎么办。
詹少庭出来,看外面天道黑了,也不想走回外书房,看红笺东厢房亮着灯,就走过去。
红笺刚从外面回来,衣裳没换,就坐在炕沿边想心事,心里惆怅,表兄若不是短银子使,会来找自己吗?人都这般势力,用时方想起,平时只怕早忘在脑后。
听见门响,吩咐玉儿,“看看这么晚谁来了。”
玉儿刚往出走,詹少庭自外面进来,红笺又惊又喜,忙忙赶上前,福身,“爷来了。”
忙忙炕上铺上一床褥子,让詹少庭坐在炕头,“爷暖和暖和。”
又招呼玉儿赶紧沏壶好茶,自己弯腰,给詹少庭脱靴子,詹少庭打量着她,问:“你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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