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跟谢方知平心静气好好聊一聊,而不是针锋相对;她也需要好好跟傅臣谈一谈,约莫他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她需要确认一下这个人的心意,再作决定。
八珍迷迷糊糊之间梦呓了几声,又摇了摇自己手里的扇子,因为睡姿不大好,一下就栽了下去,这一回立刻就醒了。
脸上还有红痕,八珍被自己吓了一跳,抬眼却见姜姒不见了,又是一惊。
待到一转眼,发现姜姒就在窗前站着,才松了一口气:“姑娘可是被热醒了?”
“无事,只是今儿睡得太早,所以醒了。”姜姒淡淡答了一句,感觉八珍将外套拿来给自己披上了,才道,“明儿庙会,老太太要去昭觉寺敬香,咱们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吧?”
“红玉姐姐都收拾好了。”
自打跟了四姑娘,八珍的日子也越发好过起来,如今红红的苹果脸,瞧着格外娇俏,回答她话的时候也脆生生的。
不过她一顿,又道:“不过红玉姐姐又嘀咕了,说世子爷那边叫人送来了老多的头面首饰,问您戴那只呢,她说她是决定不下来。”
“不过是去敬香,不必那样费心,照旧戴那羊脂玉的便罢。”她并不在意。
站了一会儿,姜姒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去想之前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无意外,明年她四月,她及笄后,傅臣就会上门提亲,而上一世成亲则是在她虚岁十六,也就是后年三月。
那时候,人间芳菲正好,是个大吉之日。
今世日子也是如此,却不知到底是不是还挑这一日……
她还记得,才进宁南侯府没几天,“傅臣”就消失好几日,再回来的那个傅臣,便成了真的。
由此,她也终于遇到了冷遇,过没几日外头就变了天,前后算算从她入门到一杯鸩酒饮下归黄泉,也不过三个月不到。
只是如今,那一场宫变的端倪在哪里?
越想越是头疼,姜姒索性不想了,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等着明日去庙会,看看水陆道场,却不曾想外面忽然有些嘈杂的声音,细细一听约莫是周氏的院子。
脚步一顿,姜姒道:“我娘那边怎么了?八珍出去瞧瞧。”
红玉和衣在外间躺着,她前几日被调去周氏身边忙端午的事,正累得不行,今日睡得有些沉,不过这会儿外头忽然一声惊喊,红玉便醒了。
她起了身,也有些惊讶:“还是奴婢去瞧瞧吧。”
这大半夜的,也不知是在喊什么。
出了姜姒这里院门,过了夹道里一听,红玉便听清楚了,忙拉了个人来问,才知道茗哥儿忽然上吐下泻起来,惊得周氏屋里里里外外都不得安生。
她回来将这事儿报给姜姒,姜姒已经将衣裳穿了一半,听见这便急急出了门,朝着周氏院子里去。
姜源三四月都在帮着礼部和鸿胪寺这里忙会试殿试以及朝考的事情,时常半夜才回来,只在卫姨娘屋里歇过两回,五月里才松快下来,刚刚到卫姨娘院子里歇下,才要*,外头升福儿就站在檐下叫人传话。
姜源一听,兴致大败,眉头就拢了起来。
卫姨娘心里暗恨,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忙完,这会儿正是姜源火气最大的时候,按着大夫所言,乃是男人精气最足时候,指不定能怀上。她已吃过不少的药来调理身子,巴望着又个一子半女,也好老来有所依靠,现在周氏竟然来抢人了,如何能叫人高兴?
心里不痛快的卫姨娘只将那双腿一圈,就勾住了姜源的腰,娇滴滴地又勾住了姜源的魂儿:“老爷,如今夫人有茗哥儿傍身,奴家拿什么傍身?只盼着老爷今儿给奴家留下些种来,奴家为老爷死了也甘心的……”
哪个男人听得这样火辣露骨的话?
姜源本就太久没碰过女人,乍一见到娇俏的卫姨娘,登时什么都忘了。他手朝着卫姨娘腿间一放,摸到湿荡荡一片,于是乘势进之,房里一时间别的事儿都没了。
外面守着的丫鬟们脸红心跳,远远站着候守的小厮们也都面面相觑。
还是升福儿去回了那边周氏,这会儿姜姒已经坐在周氏屋里了,听着茗哥儿啼哭声响,她手指扣紧了桌面,看老嬷嬷将孩子抱着哄,等着大夫来,周氏则在一旁抹眼泪,真是心肠都要跟着断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两个月的孩子没了,模样都还没长出来,她一滴泪都没掉呢。
“娘,您也别哭了,哭也不济事。还是查查今儿茗哥儿用过什么,将一应人等都找过来吧。”
怀上孩子于周氏而言很难,不过孕中到底没出什么大事,连月子里都把身子给调养回来了,可真到了要养孩子,又多的是问题。
原本茗哥儿身子也算是强壮,今日忽然出了这样的事,巴掌大的小脸都哭红了,扯着嗓子,透着一股声嘶力竭的感觉。
姜姒按着自己的额头,问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回四姑娘的话,方才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不过大夫却去了刘妈妈那边,说是刘妈妈身子也不舒服。”
“刘妈妈不是奶茗哥儿的吗?”
周氏听见这话,立刻就问了一句。
周氏自己下奶少,就找了个奶娘刘氏,茗哥儿平日里多喝刘氏的奶水,如今怎么刘妈妈也是出事了?
那一瞬,周氏整张脸都拉了下来,道:“立刻找人唤刘妈妈来。”
正说着,先头说去为刘妈妈看病的大夫也来了,姓许,是个颇有经验的老手,如今过来一看,便是叹了一声:“还好老朽猜到是这等情况,方才去为贵府乃茗三爷的刘妈妈看病,她也不知怎的,吃进去不少泻下的药,已经伤了胃气。那药劲儿化进奶水之中,多半还要危及孩子,真是造孽啊……”
茗哥儿这才几个月,竟然就出了这种事,难免叫周氏心有戚戚,她恨不得将那刘妈妈给剐了!
大夫只给茗哥儿这里看情况,又看了看小孩子的口舌,出去便开了药,想必做这事已经熟练了起来。
这边婆子们却将刘妈妈给揪了过来,压着便摔在地上。
刘妈妈面如菜色,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事,连连讨饶,哭喊道:“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老老实实喝着大夫开的下奶的药,从没喝过别的东西。一直以来,奴婢的吃食都有专人照看着,奴婢连自己什么时候喝了泻下之药都不清楚。您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做出这样没心肝的事,要去害三爷啊……”
先来就哭了一通,听着倒的确像是那么回事。
刘妈妈腹里翻江倒海的一片,委屈极了。
如今院子里吵吵闹闹,茗哥儿这边却哭累了,终于停下。
许大夫给开了几剂温补一些的药,这才停了手。
姜姒道:“还请许大夫先留一步。刘妈妈,你说你只喝过下奶的汤药,此事又是今日才出,那你熬药的药渣子可还在?”
“在呢,在呢!”
刘妈妈看见姜姒,就像是看见救星一样,连忙答应着,又叫人去她屋那边取药渣子来。
下人连着药罐子一起带了来,姜姒便请许大夫看。
那许大夫拈起药渣子,仔细辨认一下,眉头锁紧:“这下奶的药里头,从没有当归与千金子啊……”
说着,又将手里药渣放下,仔细地拨弄了一下,接着将药罐里的药都翻了出来,仔细摆了摆,道:“牵牛子的分量也不对……”
这时候,已经不用许大夫说了,姜姒等人自然明白,刘妈妈喝的药被人动了手脚。
大半夜里不好查,周氏吩咐下去,叫人一一地盘问,看这药经过谁的手,结果刘妈妈仔细想了想,道:“奴婢这药是流芳姑娘转过来的,说是给奴婢递药的锦华叫她帮个忙……”
流芳是卫姨娘身边的丫鬟,也被老爷姜源收用过,是个通房,不过一直没给抬成姨娘,照样伺候在卫姨娘的身边。
姜姒一听就沉了脸,又觉得这事儿查起来未免太容易,反而叫人不敢相信。
“老爷呢?”
她一问,周氏也反应过来,孩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姜源呢?
升福儿姗姗来迟,在外头说了两句,便有人进了来传话。
姜姒一听姜源还在卫姨娘处,尚还能忍,周氏却咬牙道:“如今老爷在她那里,暂且压下这件事,明日一早,我不去庙里进香,只留下来查此事。叫人吩咐下去,相关人谁敢走,我撵她彻彻底底的滚人!”
碍着姜源的颜面,周氏不会这时候去拿流芳,可只要天一亮,这事儿就要闹将起来。
姜姒有心劝周氏两句,可想想又没意义,府里要害茗哥儿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姜莫姜茴两个庶出的,自然不乐见这孩子长大,要下手也是寻常。
兴许是旁人借着这事要扳倒谁,拿了周氏这里当刀子使,姜姒倒不妨将计就计,先借刀给人,把人杀了,事后在把这事儿重新翻转过来,自己握着刀去杀人,岂不一石二鸟?
想着,姜姒唯觉得这孩子可怜,可她回想自己如今的心态,却觉得这孩子成为了大人的牺牲品。
伸手出去摸孩子额头的一瞬间,姜姒陡然觉得上一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处境?
她心里一惊,不知怎么有些伤怀起来。
可她手指刚刚触到茗哥儿的额头,茗哥儿就陡然大哭起来,兴许是碰见了不熟的人,有些害怕。
那一刻,姜姒收了手,手指僵硬地蜷缩着,像是一节节枯枝。
眼底却难以压抑地现出无边冷厉气来,姜姒脸上表情已有些异样,周氏见了孩子哭,连忙来抱,嘴里道:“茗哥儿今儿离不得人,姒儿你也别忙活了,还要陪老太太上香去,明日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去睡吧。乖乖,茗哥儿不哭……”
收回手,姜姒眼底神情已敛了下去:“那娘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夜里院中灯火映着她影子,很快不见了。
回了屋,姜姒按住自己额头,却是对自己方才那一刻冒出来的杀意骇然又后悔。
她从来不亲近茗哥儿,似乎也不喜欢孩子,刚才见他哭,与自己不亲近,又觉得那孩子一双眼里已看出她是个心里染了污浊人,所以才哭,竟动了可怕的念头。
人心是很难言的东西,姜姒不过凡人。
她讨厌小孩子。
“姑娘,还不歇下吗?”
红玉挑了挑灯芯,又收了簪子回来,看姜姒手指撑着额头想事,声音轻得很,怕打搅她。
姜姒听见声音,便从那等情绪里拔了出来,才道:“无事,也不早了,都休息吧。”
次日里一起,老太太早早便带着人去昭觉寺,周氏则在老太太与姜源等走了之后,叫人传了流芳去回话。
卫姨娘昨儿被折腾了一晚上,也没在意,便叫流芳去了,想着左右也闹不出什么事来,现在周氏是有儿子的人了,不像是以往那样不下蛋的母鸡,再也欺凌不得。
姜姒留了人在府上看情况,自己则已经到了昭觉寺外头。
今年的小瑶池会没去年的热闹,也早已经办过了,不过今天庙会来的人也不少。
姜姒先通过了消息,知道谢银瓶今天也来,不过谢家人来得早,姜姒才一到山门前,谢银瓶那边便迎了上来,给老太太这里问过好,才拉了姜姒去别处说话。
说是庙会,于她们这些年轻姑娘而言,是难得出门的好机会。
谢银瓶今儿穿着一身白,看上去清秀出尘,姜姒则是一身浅蓝,看着清亮,两个灵秀人一站,便觉得赏心悦目。
“上一回听说你在净雪庵附近遇见事儿,许久没出过门,都没法子联系你,如今看见你还好,我这才放心。”
“连小伤都没受,哪里又你们担心的那么严重?”
姜姒笑笑,与谢银瓶一道朝前面去。
谢银瓶却摇摇头:“傅世子都受了那样重的伤,听人说差点没了半个肩膀,我们能不担心你吗?”
脚步一下停下来,姜姒站在台阶上,转头看谢银瓶:“你说什么?”
谢银瓶十分敏锐,立刻就知道姜姒似乎还不知傅臣受伤一事,奇怪之余又很快了然:“你竟不知道……我倒是明白了,世子爷可免得你担心呢。”
“……”
姜姒一下没了声音。
她想起傅臣那一日站在帘子外面,没有进来过……
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姜姒脑子里一团都是乱的。
前头有个四五岁的小娃跑过来,姜姒没留神,那小孩儿也没注意,一下撞在了姜姒的身上,姜姒没倒下,他倒一个屁股蹲儿坐了下去,呜哇哇就大哭起来。
站在原地,姜姒没低了眼去看,手一动,又收了回来,没去扶。
谢银瓶一下认出这是远房的表侄儿,这会儿忙下去扶人:“尚哥儿怎么来了,走路也不瞧着些,怎没见着你你娘?”
那尚哥儿摔疼了,扁着嘴哭得厉害,道:“我爹娘在前头烧香,谢、谢、谢乙哥哥,带我来的……”
于是谢银瓶扶着尚哥儿朝前面一望,姜姒也看去,面上见不到表情,眼底便有了谢方知的身影。
谢乙站在原地,目光在尚哥儿的身上晃了一眼,又落在姜姒身上一眼,似乎也没什么表情。
那尚哥儿最喜欢跟着谢乙瞎晃悠,年纪小小,嘴皮子却利索,畏畏缩缩看了姜姒一眼,谢银瓶轻声哄他,不一会儿便不哭了,又从谢银瓶怀里给姜姒扮了个鬼脸,姜姒勉强地弯了弯唇,眼底没半分笑意。
尚哥儿觉得无趣,一下从谢银瓶怀里钻出来,跑回谢乙身边,拉他手:“谢乙叔……”
谢乙的手抖得厉害,他在那一瞬,便已经看见了姜姒笑底下藏着的哭。
这女人,为什么还要叫他心疼呢……
谢乙想起姜姒前段时间说过的话,只摸了摸尚哥儿的头,道:“乖,叔带你去找你爹娘……乖……”
他忽然觉得,是时候远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