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疑点之二,薛灵芝为何要害薛家?就算她是‘天煞孤星’,你们也不能没完没了地扣屎盆子。”
张少白看向薛毅,又说:“据我所知,灵芝小娘子一直被困在别院,石管家看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怎么就跑到了薛府的花园呢?而且这么一个大活人溜了回来,居然只有花匠一人看到,真是荒唐。”
薛毅大怒,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区区一介祝由说话的份儿!”
茅一川和明崇俨不约而同地清了清嗓子。
张少白有了靠山,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不如把花匠叫上来吧,既然他是第一个发现龙尸的,肯定知道不少信息。可惜受了某人指令,他光顾着栽赃薛灵芝,结果关键信息一个没说。”
茅一川眼睛一瞪:“不知薛家管事的到底是大郎还是二郎,劳烦叫一下花匠吧。”
薛毅还想张嘴说话,被薛曜一把拦住,这位声名不显的薛家大郎深深看着自家女儿,然后开口叫人带来花匠。
这花匠只是个寻常的中年男子,一直负责打理薛府的花园,他刚一进屋便“扑通”跪倒,然后微微抬头看了眼二郎的表情,又赶紧重新低下头来。
薛曜说道:“这就是发现龙尸的花匠,张小先生有什么想要问的就尽管问吧。”
“问就不必了,想来这人也不愿意说实话。”张少白从怀中取出龟甲,显然打算直接动用祝由之术。
这帮浑蛋居然要置薛灵芝于死地,不直接下猛药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就在此时,明崇俨似有所觉,忽然走到了张少白身边,问道:“你要用‘摄魂之?法’?”
张少白没什么地位,一进薛府便遭到各种刁难,而且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薛灵芝身上,所以并不知道大堂内的众人各是什么身份。他只认得一个卓不凡,可惜看起来没什么话语权。
至于明崇俨,他没见过,更没听说过。
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开口就是一句:“你是谁,怎么知道‘摄魂之法’?”
明崇俨也不生气,淡淡地回复说:“咸天广祝,不问来由,明崇俨。”
张少白脸色剧变:“天脉的?”
明崇俨附耳说道:“你姓张,学的一定是扶龙术。”
祝由之术流传千年,自成体系,分为天、地、人三脉。“人脉”乃是世间受过祝由恩惠,且相信此术的万千信徒。“地脉”分为符、金、兽、甲、奇五门,各有千秋,地脉五门不懂祝由,却各自掌握着施展祝由之术的关键物品,比如鬼街中的老金头,他的手里便有石菇粉这种罕见物什。
至于“天脉”,这才是祝由之术的根本。它分为三条支脉,姓氏随着朝代更迭时常改变。现今延续时间最长的便是张家,从汉代张良开始,到如今的张少白,张氏祝由掌握的乃是“扶龙术”。
另外两脉则隐于暗处,极少露面,只知道他们掌握的乃是“登龙术”和“屠龙术”。之前张氏祝由当道,故而这两脉受到压制,可随着张云清的惨死,他们终于开始浮出水面。
这三家贵为天脉,各自掌握着“扶龙”“屠龙”“登龙”三术,而且有着属于自家的独特术法。其中扶龙术最擅移精变气,比如“望气之法”,传说张良当年便是凭借此术望得刘邦一身龙气,方才尽心辅佐。屠龙术则另辟蹊径,擅长杀伐之道,据说隋朝名臣杨素便是此道,先后平定北齐再灭陈朝。至于登龙术,自贞观年间还尚未有传人现世,但根据前人经验,登龙术一脉重在一个“奇”字,行事毫无章法,却往往有奇?效。
张少白知道自己的底细被人摸得清清楚楚,可他却对明崇俨一无所知。他修的是登龙术还是屠龙术,与自己是敌还是友?
明崇俨“看”出了少年的敌意,解释道:“放心,我很敬重云清先生,你既然是张氏留下的唯一血脉,我只会护着你,断然不会相害。”
张少白见他光明磊落,知道是自己多疑了,于是说道:“是我多虑,对不住。”
“无妨,如今祝由受道门、佛门压制,你我应当携手共渡难关才是,你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兄长就行。”
“这……”张少白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看着明崇俨时却又觉得他绝对可以信任。
明崇俨摸了摸少年的头,罕见地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张少白看着他灰蒙蒙的眼睛,忽然有些失神,只觉得自己的全副心神都要被吸了进去。幸好明崇俨眨了下眼睛,这才让张少白回过神来。
张少白眯起眼睛,心中又是惊讶又有畏惧,只觉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个明崇俨的眼睛虽然瞎了,可祝由之术却更加高深莫测。
“少白,你我一同施展‘摄魂之法’吧,尽量让他回想起关于龙尸的一切。”
明崇俨坐在地上,与花匠面对面。以往张少白若要施展“摄魂之法”,肯定要用龟甲相助,想不到明崇俨却什么都不需要,只凭一对灰白眼眸便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花匠微微抬起头,看到面前有个白衣先生正瞧着自己……不对,他的眼睛是灰白的,或许他瞧的不是自己。花匠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对眼睛,说什么都转移不开。
与此同时,张少白悄然走到花匠身后,将龟甲置于花匠面前,开始摇晃。龟甲前后翻转,再度形成了一只妖异眼眸。
花匠只见眼前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还在左右摇晃,他已不知道应该看哪个,只能彻底放空心思,让自己的身体自行去做选择。
突然,张少白将龟甲一把抽走,花匠心神大震,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对面的那对灰白眼眸忽然变成了黑色!
明崇俨悠悠说道:“咸天广祝,不问来由。魂兮魄兮,神人静候……龙尸!”
与此同时,花匠仿佛听到远方传来一道声音:“龙尸。”
紧接着,他便从对面的眸子中看到了龙尸的倒影,心神一下子回到了数日之前!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花匠吓得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口中念叨着:“坏了坏了,这是雷公要下大雨,再把牡丹打坏了咋办?”
花匠回屋戴上斗笠,手里拿着锄头,心想多挖两条沟出来,免得积水太多烂了花根。他弯腰忙活许久,没想到那道雷声之后雨水却迟迟不下……这不是糊弄人嘛!
正暗自腹诽着,大雨便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花匠赶忙收起心思,专心刨弄水沟。他看了眼被雨水砸得稀里哗啦的牡丹花,发现掉了不少花瓣,顿时心疼无比。这牡丹今年长得这么好看,真是可惜了。
刨着刨着,花匠感觉锄头碰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东西。按理来说,这土地受到雨水灌溉,应该变得松软才对,再不济里面也就是有些又臭又硬的石头……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种“软且富有弹性”的触感才对。
花匠皱着眉头,把手中花锄一钩,一下子便把土里的怪东西掘了出来。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是条类似鱼尾巴的东西。
大惊小怪,或许是谁埋在这里的畜生尸体吧!
可花匠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心一旦作祟,就很难停下。花匠用手扯了扯那条滑腻的尾巴,发现这东西很长,还有不少埋在地下。
他也想过不要多管闲事,把这玩意儿再埋回去就好,可心中就是莫名徘徊着一个念头,想要看看这东西的全貌。
于是他挥舞着花锄,顺着那条古怪尾巴继续挖,终于见到了此物的真容。
又是一道雷声在耳边炸起,花匠惊讶得张大嘴巴,手中锄头也摔在泥里。
那是……一条龙!
张少白的声音悠然响起:“这条龙,是谁弄出来的?”
花匠仍跪在地上,双眼无神,仿佛被抽离了魂魄,他低声回答道:“我不知?道……”
薛毅一听顿时来了怒火,猛地站起身来,张口就要说话,却被茅一川一个眼神制?止。
张少白又问:“既然你不知道是谁鼓捣出这条死龙,为何之前却在指认薛灵芝?”
花匠似是神志不清:“是二郎让我这么做的。”
屋内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花匠微微皱眉,看样子马上就要醒转。明崇俨挥了挥手,想要让众人安静下来,但并没有多大作用。薛曜瞪着自家二弟,薛毅则早已喊叫出声,痛骂这花匠胡说八道。
眼看花匠就要被这些声音吵醒,无奈之下,明崇俨只好赶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人时常来牡丹园,而且照料过牡丹?”
花匠先是缓慢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他的一张脸便突然变得惨白。
张少白预感大事不妙:“你看到了什么?”
可花匠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明崇俨,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居然会变成这样。
明崇俨叹了口气,他知道若是继续“摄魂”,会对花匠的心神造成难以挽回的创伤,于是只好轻轻闭上了眼睛。花匠只感觉面前那对妖异至极的眸子不见了,随后他便看清了那对眼眸的主人,接着又看到了脸色铁青的薛毅。
花匠忙不迭地“咣咣”磕头,“二郎饶命,二郎饶命。”
薛毅强忍着把花匠格杀当场的冲动,大声喝道:“滚下去!”
“带下去吧,派人把他看好。”茅一川没有反驳,他觉得花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
薛曜点了点头,派人将花匠拖了下去仔细看守。那花匠离去的时候表情痴傻,看上去仿佛丢了魂儿一样。
“少白。”明崇俨伸出了一只手,表情有些痛苦。
张少白稍加犹豫,还是帮忙扶起了明崇俨,他发现这位正谏大夫的身子很轻,手掌也很凉。
明崇俨站稳身子,向着张少白微微笑了一下:“多谢。”
张少白松开手,转而似笑非笑地看向薛毅:“您觉得,花匠说的那些话是否可?信?”
薛毅怒道:“当然是一派胡言!”
“所以说灵芝小娘子是无辜的喽?”
薛毅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了圈套之中:“可薛灵芝偷偷离开别院你怎么解释?遗落在牡丹园的那枚珠花你有何借口?”
张少白环视了一番人群,从中找到了石管家的身影,于是对其说道:“石管家要不要也来试试这‘摄魂之法’?”
石管家之前就被“水中捉鬼”吓得患上了风寒,之后又被茅一川气得够呛,一听张少白这么说顿时吓得抖若筛糠,赶忙看向薛毅寻求帮助。
在场众人也都不是傻子,一看石管家这番模样,便已猜出事情真相。
明崇俨无奈叹道:“薛舍人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我想天后要的也不是这种结果。”
卓不凡站在一旁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这是薛家想要尽快结案,所以薛毅和花匠、石管家串通栽赃薛灵芝,演了一出好戏。
张少白功成身退,回到薛灵芝的身边,冲她挤了一下眼睛。
薛灵芝瞧了他一眼低头不语,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
“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就是挤了挤眼睛吗,怎么还哭了呢?”张少白大感疑惑,实在是搞不懂女人心思。
这时薛灵芝看到少年一头雾水的模样,忽然忍不住又对他笑了一下。
雨过天晴。
经过张少白一番折腾,薛灵芝总算平安脱身,而薛毅则成了众矢之的,臭着一张脸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本以为茅一川会揪住薛毅不放,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看了薛毅一眼,便将视线重新转回了张少白那里。
茅一川问道:“为何花匠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会突然惊恐异常?”
张少白说:“我也不清楚,但这里肯定是个疑点,晚些时候可以再试一次‘摄魂之法’,方才大堂人多嘴杂,换个安静的地方或许有用。”
说完,他抬头看向明崇俨,没想到明崇俨居然点了点头:“好,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
似乎是因为张氏后人的身份,明崇俨对张少白格外亲近,可张少白却觉得古怪,不想和他多接触。
两个互相抢饭碗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朋友!
茅一川打算将案子重新查起,于是让薛曜屏退了自家仆人,一时间堂内只留下寥寥数人。茅一川亮出了金令箭,说明此案和他一直追查的那件事有些关系;张少白一直站在薛灵芝身旁,能够为她洗脱罪名就已达到目的;薛曜和薛毅兄弟二人明显不是一条心,各有打算;明崇俨也要查破此案,洗掉武后蒙受的不白之冤;至于卓不凡则更像是个摆设,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只好把茅一川当成了主心骨。
众人先是来到了花园,茅一川蹲在花匠之前挖出的沟壑旁,瞪大双眼看着其中的事物,忽然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了一下。
发现这具龙尸之后,薛毅本打算直接烧毁,结果却被父亲拦了下来。薛老太爷认为这具尸体留着有用,否则薛家还真就是哑巴吃黄连,有口也难言了。
事实证明,老太爷的这番举措是绝对正确的。龙尸暴露在日光之下数日,却丝毫没有改变,不仅没有腐烂,身体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光泽。
张少白蹲在茅一川旁边,伸出手指捅了捅龙尸腹部,手感冰凉且富有弹性,感觉像是一个活物。
茅一川的脸色十分古怪,轻声问道:“真的是龙?”
张少白笑着说道:“当然不是,明大夫之前已经看过这东西了,应该比你我都了?解。”
明崇俨微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我曾听闻过一种叫作‘血肌嫁接’的手法,可以将不同活物的身体部位嫁接到一起。所以说这不是龙,而是一条由多种动物组合出来的怪物,只可惜我的眼睛瞎了,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
“蟒蛇作身体,末端续虎尾,”张少白摸了一下龙尸的身体,“身上还覆盖着鱼鳞,这可是个精细活,鳞片全都是一片一片接上去的。”
自打这龙尸出土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对其动手动脚,一时间众人看向张少白的眼神都有了变化……这个祝由先生不简单。
张少白把手探入龙尸身下,揪出来一只爪子,“这是虎掌,共有三只。”
少年说完随手扔下爪子,又把龙头抱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盯着上面的特征,然后说道:“牛鼻、驼头、龟瞳、虎口,还有鹿角。”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我估计大唐没有几?个。”
明崇俨边点头边问:“除了体型体态之外,可还有其他疑点?”
“尸体上下全都涂了一种药粉,我没见过,但应该是延缓腐烂的作用。”
“可否把手借我一用?”
张少白虽有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把一只手伸到了明崇俨面前。
明崇俨细细地嗅了一下,说道:“药粉里有丹砂,而且尸体应该被酒泡过,不过时间不长。”
“这你都能闻出来?我只能闻到一股臭气。”
“眼睛瞎了,自然鼻子就灵通一些,”说着,明崇俨还压低声音在张少白耳边又说了一句,“我还嗅到一股酒臭,似乎一直跟着你。”
张少白脸色顿时变了,深呼吸了数次方才平复心情,赶紧离明崇俨远一些,免得被他发现更多秘密。
这世道是怎么了,瞎了眼的比没瞎眼睛的还要厉害?连茅一川都没能发现的五叔,居然被他用鼻子闻了出来。
薛灵芝看到张少白的表情变化,于是取出一块香喷喷的手帕递了过去,张少白仔细擦了擦手上的污渍,然后便将手帕揣到了袖子里。
茅一川也将龙尸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其他疑点,于是站起身来说道:“这么说来,是有人造了这条尸体,故意埋在薛府,想要栽赃嫁祸。”
薛曜点头道:“没错,父亲与武后本就不和,此番伏龙牡丹一现,想必武后对薛家猜疑更重。”
说完他就看向了明崇俨,后者则一言不发。
茅一川继续说道:“朝堂局势我不关心,既然这案子是有人栽赃,我只管揪出龙尸的始作俑者。卓主事,有劳你陪我仔细查看一下这片花园,或许某处还有遗漏的线索。”
卓不凡的胖脸纠结成一团,显然不想和茅一川共事,却没胆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