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困难。如此看来,此地多半是隋朝遗民的隐居之地,只不过他们阴错阳差地挑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才能活到现在。
薛灵芝偷偷问道:“这个地方真能使人长生不老?”
张少白撇嘴答道:“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老肯定是假的,不然哪来那么多老头。至于长生嘛,应该还是有几分道理,此处山好水好,若是无病无灾,倒的确是个适宜隐居的地方。”
说着说着,他发现薛灵芝十分紧张,脸色也极差,便又问道:“你怎么了?”
薛灵芝紧皱眉头,“我……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只是仔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这时,荀让打听到长生村中有一圣地,村民能够长命百岁全要归功于时常去该处祭拜。而那圣地就在山崖石洞之中,据说里面道路七弯八绕,十分难走,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
李治稍加思索,提出以后可让人带来一些山下的物资,村中一个胆子较大的老头一听便同意带人进洞了。毕竟此地与世隔绝,其中村民大多淳朴,更猜不到来者的真实意?图。
由于山洞极为狭小,难以容纳多人进入,所以李治又将护卫留下大半,在村中时刻监视周围情况。
张少白看到那边李治带人进了山洞,安慰道:“别怕,我们跟上去。”
只是进入山洞之前,张少白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好似暗中有道目光一直窥探着他这边,令人不寒而栗。
少年眉头一皱,料定此地绝不简单。可是李治一意孤行,已经进入其中,自己也随之没了回头路。
莫说荒郊野岭一对少年少女难以求生,两人能逃得出护卫之手都是难如登天。
事已至此,张少白只能攥紧灵芝的手,互相给予对方一些勇气,然后就一同走入了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忽然一阵风吹入村庄,透着一股奇怪味道,而后这些风便停在了洞口处,竟隐约泛着七彩霞光。
可惜,急于进洞的众人并未看到这情景,只以为自己距离长生不老又近了一分。
或许所谓的长生不老,其实也可以说是永恒的死亡。
走了许久,领路的老头身影忽然吞没于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李治等人纷纷举起火把,却找不到老头的丁点踪影,而且随着老头消失,山洞中随之传出阵阵巨响,就像这个山洞其实是一头巨兽,终于在此刻苏醒过来。
茅一川和荀让牢牢守在陛下两侧,寸步不离。他们早就料到寻求长生绝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并未太过惊慌,稍作整理之后便按照兵法排布将李治保护得极为周全。
唯有张少白和薛灵芝像是两个局外之人,在轰隆声中显得有些孤单。
张少白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番周围,叹道:“坏了,这山洞其实是一座世所罕见的大阵。”
薛灵芝性子虽然怯懦,不料到了绝境当中反而变得极为冷静:“我们该怎么办?”
“之前我就怀疑过,所谓‘不死灵乌’其实是一个故意引陛下前来的局。这样的话,陛下绝对不能在这里出事,否则我无论如何都没法保住你的性命。”
“可是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山洞之中的轰隆声越来越大,就像是这座阵法终于运转起来,显露出了它最为狰狞的一面。
张少白发现脚下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只见地面居然四分五裂,开始沿着某种玄奥规则自行移动起来。随着地面移动,又有无数道沟壑纷纷出现,由窄及宽,往里一看深不见底,掉下去多半会粉身碎骨。除此之外,更有雾气从沟壑中涌出,遮盖视线,让人即便举着火把也难以看清身前情况。
少年将灵芝搂在怀中,悉心保护:“我们都会活着。”说罢,他便掏出司南鱼,极为小心地寻找出路所在。
另一边,保护李治的兵阵随着地面裂开而变得破碎不堪,还有护卫一不留神跌入沟壑之中,只留下一声呼喊。
茅一川横刀护着李治,荀让则在一旁问道:“陛下?”
李治咬牙道:“继续往里走。”
“是!”
无人胆敢忤逆皇帝旨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可是越往里走就发现越是机关重重。山洞中并没有刺客,他们所面对的单纯是这座山本身的杀机。
茅一川莫名想起了张少白说过的许多话,尤其是关于障眼法的那些,于是心想此处会不会也设有障眼法。可无奈的是,即便他想到了这一点,却依然没法子破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护卫越来越少,纷纷被分隔到了山洞的不同方位,不知是死是活。
然而,李治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慌乱,只管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仿佛前方就有长生不老的通天大道。即便是荀让为了救他而被卷入一处机关之中,被莫名闭合的石壁活生生挤压致死,他也仍然面不改色。
他贵为天子,此时心中只有长生不老。太上忘情,所以他心中也无情。
茅一川紧紧跟在李治身侧,时刻准备以性命相护,可他的心里却在惦念着张少白的安危。说来奇怪,这时他想的不是自己,不是皇帝,而是张少白。
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吧。
脑中这样想着,身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由远及近,来得极快。茅一川虽然看不清,却知道那多半是块滚石,于是迅速寻找附近的藏身之处,结果只找到了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缝隙。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将李治推入其中,自己则抽刀抵抗滚石,然后便被一股巨力直接撞飞。
茅一川感到全身上下各处骨骼如碎裂般疼痛,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嘲讽。真是蠢货,人力怎么可能挡得住天灾?
这嘲讽的语气,像极了张少白。
※
李治与滚石擦身而过,重新钻出缝隙,继续向内走去。他的眼神透着坚毅,似是为了长生不老而癫狂,却又像是心知肚明自己所求,所以才能走得毫无退意。
最终,他在山洞之中又找到了一处矮小洞口,弯腰走入,眼前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石室,其中石壁上附着一条火龙,将里面照得灯火通明,露出那座长有九颗鸟首的九罗雕像,以及枯坐于雕像之下的老者。
老者身形枯瘦,仿佛一根随手便可掰断的木柴。而且他的头发半白半黑,在火光下看起来极为妖异。
随着李治进入这间石室,他身后忽然有道石壁轰然落下,将入口死死封住。
木易的面前放着一个无人使用的蒲团,他摊开手掌冲向那里,说道:“我终于等到了你。”
李治神情不改,即使他明知已无后路可退,依然不见慌张,或许这就是一国之主的底气。
他坐在木易面前,说道:“我也终于找到了你。”
木易显得有些失望:“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本以为你会觉得愤怒、失落,可你却显得很平静。”
李治低眉道:“失望自然是有的,至于惊讶却不会。我早就将此行的所有结果想了一遍,最后发现无论怎么想都绕不开九罗。”
“既然你知道这是九罗的阴谋,为何还要过来?”
“因为我知道九罗的手段,所以希望你们真的可以找到长生不死之法,然而你们却让我失望了。”
“不愧是大唐之主,居然能将我们这群无家可归的人,当成你的棋子来用。”
“怎能说是无家可归,无论是隋朝遗民,还是隐太子一脉的后人,只要活在大唐,就都是我的子民。”
木易一拍大腿,赞叹道:“好胸襟!”
他转而神色一变,眼珠向外凸出,凑到李治面前问道:“你是如何料到这些的?”
李治不为所动,说道:“你们先是害死了所有能够可能治好我头疾的人,然后又故意死在张少白手中,装作九罗已经覆灭。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在得知‘不死灵乌’之后,难以放弃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以为九罗布的这个局天衣无缝,结果却被你轻易识破。”
“我毕竟是一个病人,身处局中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是空手来的。”
“那是自然,在我死去之前,总要为后人彻底除去九罗才行,否则实难心安。”
此时山洞之外,毒瘴迅速迷倒了众多护卫,村民纷纷上前补上一记致命伤。然而又有无数兵卒从山林中现出身影,将长生村里的活口屠戮得干干净净。
木易重新坐好,叹道:“与你对弈着实有趣,即便受着长生不老的诱惑,你依然没有落下任何一颗无用的棋子。”
李治说道:“你呢,你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费尽心思将我引来,只是为了与你说?话?”
“李唐前后有三个太子或死或废,这是你父亲当年手足相残埋下的祸根。而今只要你死在这里,大唐从此气数全无。”
“恐怕不会如你所愿。”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法,你可以看看我油尽灯枯的模样,若不是为了见你一面,恐怕早就死了。所以说啊,即便你侥幸离开了这个地方,又能再活多久?呢?”
“你不懂,我虽然没有合适的儿子继承江山,却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
“她的李唐,还会是李唐吗?”
“我想这个问题已经很久很久,最后发现我只能选择相信她。”
“真是可悲,堂堂一代帝王,最终却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介妇人身上。”
李治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何必这么说呢,假如杨广身边能有一个这样的妇人,大隋何苦亡国?”
提及此事,木易气质一变,说道:“那在你看来,大隋到底是因何亡国?”
李治说:“在于失了民心。”
木易问:“为何就失了民心?我王重振华夏,尽废五胡乱华之后中原乱象!一统南北分裂的是我大隋,定科举、建进士,削士族、提寒门的是我大隋,开拓运河与丝绸之路的是我大隋,灭交趾、林邑诸国的是我大隋,创下三百年从未有过之气象的更是我大隋!为何就偏偏失了民心?”
“只因这些功劳都属于杨广一人,而非隋人。”
“李唐又有何不同?”
“并无不同。”
“那岂不是李唐迟早也会灭亡?”
“那是自然。”
木易问:“为何谈及此事却能面不改色,你难道不怕吗?”
李治答:“怕,却不像你那样害怕。”
“这是为何?”
李治忽然抬眼,视线直逼木易,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如今李唐未亡,朕为何要像你这般畏畏缩缩?二、即便李唐亡了,朕早已将‘大唐’这两个字融入所有唐人的血液之中,这就叫作传承!就算是千百年过后,无论那时是何国号,只要他们想起大唐,都会认同自己曾是唐人!”
说罢,他朗声大笑:“想来可笑,到时却无人会自称隋人!”
木易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加苍老,也更加瘦弱。但他没有认输,而是说道:“可你却要陪我死在这里了,我会先你一步死去,只留你一人守着我的尸体,直到你也慢慢死掉。我……终究还是屠了龙……”
李治缓缓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未看到其他出路。
“不用找了,断龙石一旦放下,这里再无出路,”木易露出一个惨笑,“大隋啊大隋,我已竭尽所能,勿要怪我。”
李治拔出佩剑,剑尖直指木易,说道:“你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一个姓杨的孤魂野鬼罢了。”
“既然如此,朕允你以沙场的方式去死。”一道剑光,干净利落。
木易的头颅随之落下,同时石室内莫名生出一阵怪风,吹熄了九罗雕像最中央的那盏灯。
李治将佩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然后将其收起重新放好,重新与无头的杨姓老人相对而坐。头颅之中传来阵阵剧痛,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
九罗雕像之上,最后一盏长生灯。
亦是摇摇欲坠。
※
与此同时,在山洞底部,张少白正带着薛灵芝寻找去路,不料却越走越深,渐渐彻底迷失了方向。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这才终于迫使他们停下了脚步。
张少白手里举着火把,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然后便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道身影,也就是木易的徒弟,笑着说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见我就像见到了鬼一样。”
张少白结结巴巴道:“你是……温玄机?”
那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张、薛二人,说道:“灵乌萃于玄霄者,扶摇之力也。”
薛灵芝先是一愣,随后竟然轻声唤道:“师父……”
“哎。”温玄机笑着应声,一如往日潇洒不羁。
此刻张少白心思急转,他先是想到“不死灵乌”不仅是一个为了引来皇帝的阴谋,更是九罗以张怀璧之死作为障眼法而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继而又反应过来温玄机其实也是九罗中人,可见成玄风见到“不死灵乌”以及将这件事禀报陛下都是在他的引导之下完成。
紧接着他想到了阴谋源头,不禁一身寒意,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居然在二十年前就设下了‘不死灵乌’的局。”
温玄机赞叹道:“能够想到这一点,着实不错。”
张少白想到灵芝曾说觉得长生村有些熟悉:“难道说……灵芝在被送回薛家之前,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仅如此,她体内还流着义成公主的血。”
说起义成公主,张少白并不觉得陌生。因为那位公主年轻时远嫁突厥,在大隋灭亡后居然说服突厥出兵伐唐,可谓刚烈至极。不过传闻义成公主最终死在了李靖刀下,不知是真是假,否则又怎会在大唐留下血脉。
温玄机继续说道:“她的母亲乃是义成公主的外孙女,九罗早年曾想利用其设置‘不死灵乌’之局,不料她离开此地之后居然与薛曜那个废物真心相爱,最后还落得一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薛灵芝显然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往事,震惊道:“我母亲的身上也有灵乌图?”
“什么灵乌图,不过是九罗刻意制造的一段传说罢了。自古皇帝都难免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既然他们喜欢,我便遂了他们的意。”
张少白总算将整件事梳理清楚,说道:“你们本想用灵芝的母亲设局,结果却意外失败,于是就有了在两个孩子身上动手脚的心思。先是挑选一人文下灵乌图,然后又将她们送回薛家,养在薛府,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将‘不死灵乌’揭露出来。”
少年因为愤怒而情不自禁地颤抖:“而且最初你所挑选揭露此事的人,其实是我。你的那道批命,给我埋下了靠近灵芝的种子,只是我最终没有用这个消息换取荣华富贵,于是你又选择成玄风作为新的人选。”
温玄机问道:“你很生气?”
“我当然生气,你们为了设‘不死灵乌’的局,将多少人蒙在鼓里,又牺牲了多少条性命!我知道九罗与大唐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可其间那些死去的人却大多无?辜!”
比如慈恩大师,比如成玄风,再比如秦鸣鹤。
“你错了,没有人生而无辜,只有命中注定,”温玄机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声音中也透着哀怨,“清儿与我青梅竹马,自幼便在这里长大,最后却为了九罗大计而不得不牺牲,这就是命中注定。薛灵芝和薛兰芝乃是清儿之女,背负着义成公主的血脉,这就是为复仇而生,她现在所选择的道路,才是正途。”
“狗屁!全是狗屁!”张少白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挡在薛灵芝身前,“少用那些胡说八道掩盖九罗的丑恶心思!”
温玄机的眼神从远方归来,他向着薛灵芝伸出了一只手,说道:“该回家了。”
“就算回家也是跟我回张宅,实在不行那也是去薛府!”张少白阻拦着,却发现薛灵芝的神情有些反常。
她的表情满是悲伤,还有一丝厌世,一丝解脱。
张少白喊道:“不要去!”
然而温玄机的那句“回家”仿佛带着某种力量,薛灵芝听后就像丢了魂魄一般,居然开始真的往对面走去,任凭张少白如何阻拦,她也还是止不住地向前用力。
温玄机继续劝说道:“回来吧,离开那个对你一无所知的人。李治已经死在了山洞密室,从此大唐再无你的容身之处,只有回到这里你才能得到解脱。”
话音刚落,薛灵芝顿时变得癫狂起来,发疯般想要离开张少白。
张少白使出浑身力气抱紧薛灵芝,他知道灵芝本就心神不稳,又突然间听到了自己的身世真相,难免陷入失控局面。
温玄机看着眼前一幕,讥讽道:“治了这么久的‘双魂奇症’,最后也没能治好,张少白,你也该放手了。”
薛灵芝眼中满是泪水,她不住地挣扎着,觉得脑海中的两个自己无比混乱,都想要夺走这副身体。而且她越是想要控制自己,就越是崩溃,仅存的理智也在一点一滴地破?碎。
她的眼前再也没有什么张少白,所处之地也不是什么山洞,而是一片桃花源。此刻她只想彻底抛弃那个令人厌憎的薛家,回到母亲身旁,那里才是能够让她心安的地方。
于是她猛地用力挣脱张少白的束缚,行尸走肉般向前走去。
张少白险些被推倒在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似乎在犹豫有些话是否应该说出口。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喊道:“薛兰芝,你给我停下!”
薛灵芝的身影居然真的随之一停!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才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薛灵芝则是你内疚的化身。但我不知你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何你要装成薛灵芝的模样活到现在,”张少白眼中情意真切,“你俩本就是双胞胎,所以久而久之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薛灵芝,活了许多年。直到四年前,你不小心落水头部受创,这才让真正的你苏醒过来。只是在所有人看来,苏醒的兰芝反而成了邪魔外道。”
薛兰芝背对着张少白,微微侧过脸庞,神情哀伤道:“那年妹妹被软禁在薛府别院,我便与她约定时常互换衣物,由我代替她去受罪。而我俩上山踏青那天,其实跌落山坡意外身亡的人,是灵芝。家里人都说灵芝是天煞孤星,不知要克死多少人,可是那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天煞孤星,不仅出生起就抢走了灵芝的许多,更是还要夺走她的性命。”
张少白说道:“可是内疚从来都不会让人变得好受,只会昼夜不停地煎熬。自从你决定装作灵芝活下去之后,这所有事情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我只能这么做,灵芝是因我而死的。”
“正因为你这样想,所以你所亲手塑造的灵芝才会觉得你是为她而死。她一次次地折磨自己,一次次地出外行医,其实都是为了弥补心底的那份愧疚,她以为这是妹妹对姐姐的愧疚。却不知,到头来却是姐姐对妹妹的无声哭泣。”
薛兰芝看着张少白,忽然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所以说,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张少白说道:“不,你精通医道,心地善良,你也有你想要的生活,这样的你绝不是个无药可救的人。还记得你为我取出‘饮脂蛊’的那天吗,是你帮助灵芝找到了那本医经,我才能因此活下来。”
“可那是灵芝对你的好。”
“说到现在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早就成了灵芝,灵芝也成了你,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啊。你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姐妹一起想做的事!”张少白说着说着忽然有眼泪顺着脸庞流下,“而真正害你们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九罗!”
薛兰芝亦是满脸泪水,她扭回头去,不愿再看张少白。
一直以来,张少白日夜想着两件事情,一件是张家的那场大火,另一件则是“双魂奇症”。如今他终于得到了关键线索,瞬间就把前因后果分析得清清楚楚,他说:“是九罗想要利用你们来做‘不死灵乌’的计谋,选择将灵乌图文在早慧的姐姐身上。也是他们在你和灵芝四岁的时候,让你们与娘亲骨肉分离,由温玄机送入了薛家!温玄机表面上说是给薛老太爷和年幼体弱的你俩调理身体,甚至还传了医术给你们,其实却是在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以便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薛兰芝泪眼婆娑,已是看不清面前的温玄机,“有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出生起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老天真的太多东西给了我,因此苦了灵芝……我记得他们在我背上文下灵乌图的时候,也记得温玄机与祖父说的每一句话。”
张少白哀伤道:“或许,就连灵芝的死其实也在九罗的算计之中。当你和灵芝渐渐长大,有时还会互换身份,温玄机忽然发现就连他都难以分清你俩。为了避免事态失控,他刻意给了灵芝一个‘天煞孤星’的批命,让她被送到别院,与你分离。
“可是在那之后,你与灵芝依然时不时互换身份,所以温玄机觉得,只留下身负‘不死灵乌’的那人才最稳妥,便设计害死了灵芝。”张少白看向温玄机,眼中怒火简直恨不得化作实体将那人烧个干干净净,“温玄机,我说得对吗?”
温玄机脸上笑意不改,仿佛事不关己:“不愧是天脉传人,你所说的,一字不?差。”
说罢他转而看向薛兰芝,又说:“既然你记得所有事情,就更该知道这里才是你的家。‘不死灵乌’的计谋已经完成,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好人!兰芝不要过去!”
可是,即便薛兰芝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懂得自己的人,她却依然向着温玄机那边走去。就像是她身体中的血脉不愿放过她,一定要她回到家乡。
张少白想要过去阻拦,不料薛兰芝越走越快,最后居然跑了起来,她猛地冲向面前的温玄机。
神情决绝!
此时少女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清楚记得自己就是兰芝,但也记得身为灵芝之时经历的每一件事。
她记得初次与张少白见面,他绑着一头辫子,看起来疯疯癫癫,丝毫谈不上可靠。
她记得初次与张少白见面,她摔了满屋的东西,只为与他演一场驱鬼成功的好戏。
她记得那次与张少白一同翻墙出去游玩,遇到了险些被马撞死的漱儿。
她记得那次与张少白一同回家之时,他蹲在墙根等着自己踩着他的背部翻上墙头的滑稽模样。
她记得两人泛舟于洛水之畔,眼前一片繁华,相约走遍大江南北,多看些山河风光。
她记得两人泛舟于洛水之畔,她一脚将他踹入河中,然后一走了之。
薛兰芝想起了灵芝的一切,也记得两人共有的一切。
此刻的她一如当年崤函道,一人一马不顾一切地追赶着张少白,与他一同面对重重险关。她不仅要证明“天煞孤星”的批命全是胡言,更要亲手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少女一边跑,一边露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那东西本是用来防身,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她却要用它杀人。
杀一个,不得不杀之人!
如乳燕还巢,薛兰芝撞入了温玄机的怀中,手里利刃更是刺入他的身体,只可惜距离心脏处差了一分。
温玄机没有料到当年任由自己操控命运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了能够伤害他的人。他紧紧扣住薛兰芝的双肩,看着她的面孔,说道:“每当我看到你俩,就会觉得既思念又愤怒。你的眼睛像极了清儿,可你的其他却更像薛曜!
“我们终究都是可怜人,生来注定要为九罗付出一切,李唐不是我们所能生存的天下,只有毁掉它你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温玄机手上突然发力,一把将薛兰芝推倒在一旁,然后一寸一寸地拔出胸口匕首。他面目狰狞地看向张少白,说道:“结局已经注定,不如你也留在这里陪葬吧。”
说了许多无用的废话,看了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温玄机终于觉得厌烦了。这些年他所压抑的那些情感,总算随着亲眼看到那些生离死别得到了释放。
原来世间皆是悲哀人,上演大同小异戏。
邋遢道士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面容,再不见丁点戏谑,而是一个满是悲伤的表情。
他持刀步步逼近张少白,想要为“不死灵乌”这出戏刻下一个圆满的结尾。
然而张少白却不慌不忙地说:“祝由传承之道,在于以真心待人。我以真心待人,他人便以真心待我。只要如此,世间祥和,一片太平,传承……不断!”
“不断”二字落下之时,一道身影姗姗来迟,出现在张少白的身后。
张少白侧身让路,那人则持着宝刀向前,刀锋与匕首撞在一处,难分高下。
茅一川之前遭滚石撞击,已是受了不少内伤,而温玄机也被兰芝刺了一刀,故而算不得全力出手。
两人一触即分,随后俱是用尽全力再度挥起手中兵器。
而且,温玄机的另一只手也在偷偷发力,暗藏杀机。不愧是身兼道门、屠龙术的不世奇才,若论杀人,他比起张怀璧只强不弱。
山洞之中光线昏暗,茅一川一时大意,未能注意到温玄机的另一只手。结果无锋斩断匕首的同时,他的腹部也遭了一记重击,顿时一口血呕了出来。
温玄机得势不饶人,双手如蝴蝶上下翻飞,转眼间便在茅一川身上打了十数下,更是将他手中宝刀一掌拍落。
即便如此,茅一川也并未倒下!
他的身体随着坠落的无锋一同打了个旋,然后将持刀左手搭在了另一把刀的刀柄?上。
至少他还“有情”!
茅一川身形一转,有情随之出鞘!此刀比起无锋略显短小而且细窄,温玄机并未料到他会藏有此招,一时不慎便被一刀自下而上狠狠划过。
他的脸上有道血痕浮现,渐渐扩大,生机断绝之时,他喃喃自语道:“清儿……”
张少白终于松了口气,问道:“棺材脸,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茅一川收刀而立,背影如渊停,如岳峙,他说:“我已有两次将你丢失,绝不会有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