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几个消息传到了惜雨轩,彼时杜衡刚刚吃完药,也没有立刻睡下,正倚着碧色弹墨大靠枕听清芬读书,清芬和沁芳两个都是从小跟随娘亲诗书认字的,所以她们两个尽管年纪不在,却已经连《论语》都读完了,说她们是个小秀才一点儿都不过分。如今不过是给主子姑娘读读医书什么的,这对清芬来说简单不过了。
“姑娘……”红菱在门外叫了一声飞快跑了进来,杜衡见她跑的满头是汗,不免轻轻蹙眉道:“红菱,有事慢慢来,别这么火急火燎的。”
红菱红着脸应了一声“是”,自从来被允许到姑娘身边服侍,红菱就特别高兴,原本一直被压抑的性子不觉也就放了出来,红菱天是个爱热闹包打听的性子,哪里有热闹,府中有什么小道消息,去问红菱包管一问一个准儿。这不,红菱刚才听到外头的消息,特特跑到姑娘面前来学舌了。
“姑娘,您不知道,刚才老夫人下令彻底禁了继夫人的足,棠棣院的大门都被锁了,每日三餐由厨房上的人送到门上,由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开锁送进去,然后再把门锁起来呢。”红菱顾不上喘匀气息便说出了这样一个消息。
“真的如此,那你二姑娘三姑娘和大爷呢?”杜衡很有些意外的问道。
“二姑娘三姑娘和大爷都搬出来了,大爷搬到颐寿园,由老夫人亲自看顾着,二姑娘和三姑娘搬到西头的蓼花斋,除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之外,其他人全都被老夫人换了,老夫人还说赶明儿去请两位厉害的教养嬷嬷教养二姑娘三姑娘。”红菱兴奋的说道,请教养嬷嬷这消息可是她的独家新闻,府中并没什么人知道的。
“这样啊,府里还有别的动静么?”杜衡想了想,淡淡问了一句。
红菱立刻点头道:“有呢有呢,奴婢听说老夫人罚二姑娘三姑娘抄女四书,大爷一搬进颐寿园,老夫人就打了大爷的手板儿,还命大爷每天去跪一个时辰的祠堂,直跪到姑娘您的伤彻底痊愈为至。”
“哦,老夫人还罚了二姑娘三姑娘?”杜衡听到这个消息很有些意外,她想了片刻方才轻轻点了点头,想来中午杜鹏突然闯进惜雨轩,背后必有人挑唆,既然祖母将二妹妹三妹妹一起罚了,看来她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素日里瞧着三妹妹还算安分,想不到连她也是个不省心的。
“可不是呢,听老夫人将二姑娘三姑娘传到颐寿园,屏退了所有下人单独问了差不多两刻钟的话,后来两位姑娘都是哭着出来的,看样子哭的时候不短,眼睛都哭红肿了。”红菱还真是个包打听,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这一番话说下来,就好象是她亲眼所见一般,听的自杜衡以下人人都惊呆了,她们一般也是府中的下人,可怎么什么都没听说呢。
红菱说的正高兴,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瞧着自己,她不由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小声问道:“姑娘,奴婢说错什么了?”
杜衡摇头浅笑道:“红菱,你没说错什么,你说的这些大家都没听说过,我们都很惊奇你如何会知道的这么多?”
红菱不好意思的说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是个闷不住的性子,好跟别人聊天儿,奴婢自小跟着爹娘进府,和府里的人都挺熟的,大家也都愿意和奴婢说道说道。”
杜衡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挺好的,你继续说吧,府里还有什么新闻,都说来解个闷儿。”
红菱抬头看着姑娘,眼睛尽是兴奋的光彩,“姑娘,您不嫌奴婢啰嗦多事?”
杜衡摇头道:“不嫌,我身边正需要一个象你这样的丫鬟,你好很。”
红菱大喜过望,立刻跪下道:“谢姑娘夸奖。”杜衡示意清芬将红菱扶起来,轻轻浅浅的说道:“红菱,你喜欢和人聊天是好事,不过也要知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我不希望惜雨轩里的事情被外人挂在嘴上说三道四。”
“姑娘放心,奴婢心里明白着呢,惜雨轩的事儿奴婢连一个字都没对外说过。”红菱一听姑娘敲打自己,赶紧又跪了下来表白自己。
杜衡点点头缓声道:“起来吧,我相信你。”
虽然姑娘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红菱听的出来姑娘的语气很真诚,并不是敷衍自己,她又说了一句“姑娘,奴婢分的清楚什么是自己人什么是外人,您放心!”,然后才站了起来。
数日无事,杜衡的伤口也在飞速愈合之中,果然用张慕景的鲜血配成的凝碧生肌散效果极好,张慕景第三次来到建威将军府配药之时,杜衡左手手臂的伤口已经收口,看上去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而且喝了六日的汤药,杜衡的身体也恢复了许多,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红晕,这让寥嬷嬷等人都高兴极了,直把张慕景当神医一般看待。
这日杜衡嫌整日躲在屋里气闷的很,便命人在院中紫藤架下设了一张古藤矮榻,她躺在榻上享受初夏清晨的微风。正在闭目养神之时,碧玺忽然跑来禀报,说是镇国公府的伍大姑娘请来拜访姑娘,贴子和人同时到了。
杜衡吃惊不小,心中暗道:伍姐姐怎么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来了?“碧玺,伍大姑娘到了何处?”
“回姑娘的话,伍大姑娘的丫鬟先送贴子过来的,说她们家姑娘马上就到。”碧玺着急的说了起来,府里唯一能招呼客人的夫人已经被禁了足,老夫人如今还在气头上,而且伍大姑娘是奔着姑娘来的,老夫人越发不会放夫人出来,可是姑娘身上还有伤,哪有精力陪客人呢。
“知道了,寥嬷嬷,你快到大门上候着,伍大姑娘一到立刻引到这里来,我收拾好就去二门迎接。”寥嬷嬷应了一声,赶紧跑去大门上候着,杜衡则命红菱清芬赶紧为了自己梳妆打扮,不多时收拾停当,杜衡便带着丫鬟嬷嬷赶往二门迎接伍大姑娘了。
伍大姑娘是骑马前往建威将军府的。她总不能在别人府第里纵马飞奔,只能在大门处换乘了寥嬷嬷准备的马车,一路摇晃着到了二门。马车还未停稳,伍大姑娘便飞身掠出,轻飘飘的落杜衡面前,倒吓了杜衡一大跳。
更让杜衡吃惊的是伍大姑娘开口的说的第一句话,“杜妹妹,你伤的如何,快让姐姐看看!”
杜衡连同她身边所有的下人都惊呆了,仿佛被伍大姑娘施了定身法一般。好半晌,杜衡才惊愕的问道:“伍姐姐,你怎么知道我……”
“你啊,受了伤也不知道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你到底伤在哪里,重不重啊?”伍大姑娘将杜衡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因为看不出伤在何处,便着急的问了起来。
杜衡心中热热的,她上前用右手轻轻挽住伍大姑娘的手臂,柔柔的说道:“伍姐姐请进,咱们到我屋里慢慢说可好?”
“好好,杜妹妹,你的伤?”伍大姑娘不知道杜衡伤在何处,所以完全不敢碰她,只气煞着手问。
杜衡轻道:“伍姐姐,我的伤在左小臂上,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不影响什么的。”
伍大姑娘听了这话方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笑着说道:“还好还好,杜妹妹,你不知道我刚才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吓成什么样了,这不,连衣裳都没换跳上马就冲到你家来了。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回头一定仔细告诉我。”
杜衡见伍大姑娘头上包着一方大红帕子,身上穿一袭红色对襟练功服,腰间扎一条石青五彩丝绦,小腿上打着绑腿,脚上穿一双薄底快靴,她这一身打扮显然是在家中练功夫里的行头。果然是一听到自己受伤的消息连衣裳都没换就急急冲了出来。
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杜衡紧紧挽住伍大姑娘的手臂,挨着她亲亲热热的叫道:“伍姐姐你对我真好!”
伍大姑娘拍拍杜衡的脸笑着说道:“傻妹妹,你认我做姐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杜衡想着伍姐姐到自家来,按说得先去拜见祖母,可是伍姐姐以这样的装扮去见祖母多少有些不合适,她正在想着,突然见琥珀摇摇从对面走来。琥珀来到近前行了礼,笑着禀报道:“回姑娘,老夫人正在礼佛,听说伍大姑娘来了她老人家很是高兴,只是不好影响佛事,只能请伍大姑娘见谅,老夫人命奴婢送来一只臂钏请伍大姑娘赏玩。”说罢,琥珀呈上一只小木匣,匣子里有一只赤金镶宝石臂钏,看上去金光闪闪的很是富贵气派。
杜衡略一想便明白了,祖母哪里是在礼佛,分明是怯场不愿招呼客人,从前府中请客之时她虽然从来没到前头来过,却也知道客人都是继母苏氏招呼的,祖母基本上是能拖就拖,能不见就不见的。她是因为学不会那些贵妇人的作派,怕露怯给儿子丢脸。
伍大姑娘其实也不喜欢给长辈请安之类的事情,她一听说不用去给何老夫人请安,也偷偷的松了口气。接过那只臂钏,伍大姑娘客气的道了谢,便随杜衡去了惜雨轩。
杜衡将伍大姑娘直接引进自己的东次间,伍大姑娘还没坐定便探身握住杜衡的左手说道:“妹妹,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红菱上前挽起姑娘的衣袖,露出抹着赤褐色药膏的三寸多长的伤口,虽然伤处已经结疤收口,可看上去还是很触目惊心,伍大姑娘的脸色刷的沉了下来,她愤然问道:“妹妹,你也不拿刀弄剑的,怎么会受这样的伤,难道那传言是真的,你快告诉我真相。”
“姐姐,外头又有什么传言?”杜衡很吃了一惊,愕然问了起来。
“今天早上我听我们府中的婆子们议论,说是你被你弟弟用鞭子打伤了,这是真的么?”伍大姑娘板着脸问道。
杜衡不知道镇国公府的下人如何会知道这个消息,可那并不是传言而是事实,所以杜衡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没错。七日之前我的隔母弟弟手持银丝鞭突然闯入惜雨轩,我手臂上的伤就是他用鞭子打的。”
伍大姑娘俏脸紧绷,她突然托起杜衡的左臂,仔细观察起鞭伤的走向,片刻之后,伍大姑娘的脸色更差,她沉声怒道:“你弟弟好狠毒,他是用鞭子打你的脸,你用左臂格挡才被伤成这样的,对不对?”谁不知道容貌对姑娘家何等重要,鞭子直往脸上抽,这分明是要毁了杜衡的容貌,她的隔母弟弟真不是一般的狠毒。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她伍姐姐说的一字不差,就仿佛她是亲眼看到的一般。“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然后呢,你的祖母就不管么?”伍大姑娘知道如今的建威将军夫人苏氏并不是杜衡的亲生母亲,所以撇开苏夫人不问,单问何老夫人。
杜衡轻声道:“祖母已经罚了弟弟,还禁了继母的足。”
“这样就算了?这也太便宜了吧,是怎么罚的?”伍大姑娘不依不饶,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杜衡轻叹一声说道:“祖母打了弟弟的手板,毁了他的鞭子,又罚他每日罚祠堂一个时辰,直到我的伤彻底痊愈为止。”
“就这样?”伍大姑娘瞪起眼睛问道,杜衡轻轻点了点头。
伍大姑娘大怒,抓住杜衡的右手叫道:“妹妹,走,跟姐姐家去,咱不在这里待着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你被伤成这样,你祖母却只挠痒痒似的罚你弟弟,也太偏心了。走到姐姐家去,你放心,我家里的爷爷和哥哥都是极好的人,你去了就是和我一样的正经主子,看谁还敢欺负你!”
杜衡大惊道:“姐姐,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得管着你护着你,不能任由你被人欺负。你们这些人愿意跟你们姑娘走的本姑娘全都带上,不愿意的也不勉强,我们镇国公府别的没有,服侍的下人可是不缺的。”伍大姑娘是个风雷性子,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等杜衡做出决定,她就已经冲着寥嬷嬷等人囔囔起来。
寥嬷嬷等人都惊呆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立刻扑通扑通全都跪了下来,“伍大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了,这里是姑娘的家,姑娘怎么能糊里糊涂的去您的府上啊!”寥嬷嬷边磕头边说话,可话里却藏着一些意思。若换成韩国公府的徐大姑娘,这一听就能听出问题所在。
可是伍大姑娘却是那种简单粗暴不爱动脑子的人,她心里再没有那许多弯弯绕儿,只板着脸喝道:“你这嬷嬷好糊涂,你家姑娘是我的妹妹,有什么不能去我们家的!”
寥嬷嬷心里这个怄啊,心道伍大姑娘您可长点心吧,您不是有哥哥么,家去商量商量,聘了我们姑娘不就行了。这样您给姑娘出头也出的名正言顺不是。自从那日随姑娘赴宴归来,寥嬷嬷可就动了心思,她已经悄悄打听过伍大姑娘的哥哥,如今的镇国公伍靖明的情况。
现任镇国公伍靖明今年十五岁,尚未婚配也未曾经定下亲事,这位小镇国公相貌堂堂品格端方,上对祖父极为孝敬,下对妹妹百般呵护疼爱,从来不去烟花之地,也不和那些走鸡斗狗的亲贵子弟交往。他每日勤习武艺,一手双锏使的出神入化,一心想上疆场为国效命。只不过因为镇国公府千顷良田只剩伍靖明这一条根苗,皇上早在前镇国公为国捐躯之后向老镇国公亲口承诺,在伍靖明没给镇国公府留下三个以上的男丁之前,绝不派他上战场,所以凭伍靖明怎么请旨,皇上都压下不发,硬将伍靖明圈了京城之中。老镇国公一心要让孙儿远离危险,所以一直不给孙子议亲,说是要等他过了十八岁身子骨彻底长扎实了再说。
寥嬷嬷一早在心里盘算开了,自家姑娘今年十三岁,两年后才及笄,到那时镇国公已经十七岁了,再准备个一年半载,等到姑娘十六岁,靖国公刚好十八岁,两人到时将亲一成不就四角俱全了,所以才会有那一番颇有含意的话。
除了寥嬷嬷自己,再没有人能明白她这一番心思,伍大姑娘不明白,杜衡也不明白,她还一心想着过几年想个法子从府中脱身,带着寥嬷嬷等人远离京城,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所以寥嬷嬷这一番心思可就白废了。
“伍姐姐,你别生气了,你今儿来看我,我心里可高兴了,咱们好好说说话不行么?”杜衡见伍大姑娘气的直瞪眼睛,便软软的说了起来。虽然与伍大姑娘交往的时间很短,可是杜衡已经发现伍大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嘴硬心软的姑娘。
“你啊,怪道被人欺负,你这性子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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