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发觉姜茶中有毒,自然不能将之送与自家姑娘服用,她只假做脚下一滑,当着众人的面摔倒在地,一盏姜茶全都泼散在地上,杨梅的半只袖子也被溅湿,一阵细微的“哧哧……”之声响起,再加上杨梅这么一摔,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杨梅的身上,所以大家都注意到了杨梅的衣袖被泼撒出来的姜茶烧出拳头大小的黑洞。万幸杨梅穿的厚实,那衣袖才没有连里衣一起烧透,也没有伤到杨梅的手臂。
看到这一幕,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全都掩口惊呼起来,除非是傻子,要不是个人都能看出姜茶被人下了毒。所有去接姜茶的丫鬟们全都收了手,人人回头看向自家主子,等候主子的吩咐。
见杨梅打翻了姜茶,江嬷嬷与程大夫人眼中同时闪过一抹懊恼之色,江嬷嬷飞快看了一眼被打翻在地的姜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赶紧低下头掩去这种吃惊的神色,而程大夫人则立刻掩去眼中的懊恼之意,赶紧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翠云,快把杜大姑娘的丫鬟扶起来。”
杨梅并不要人扶,她赶紧翻身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婢子脚滑打了盅子,请姑娘责罚。”
杜衡知道杨梅是发觉姜茶有毒才有这般作为的,当然不会怪她,只缓声说道:“天雪路滑也是难免的,这并不怪你,可摔伤了不曾?清芬,仔细扶你杨梅姐姐起来。”
杨梅赶紧摇头道:“谢姑娘关心,奴婢不曾摔伤。”清芬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将杨梅半扶半拉的拽了起来。
虽然泼撒在地上的姜茶有毒之事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可是却没有人说破,杜衡甚至还向世子妃程氏歉意的说道:“世子妃一番好意,不想却让这粗笨的丫头打翻了,还请世子妃不要生气。”
程夫人心中又惊又怒又怕,可脸上却一丝儿都不曾表现出来,她赶紧说道:“杜大姑娘言重了,谁家丫鬟还没个失手的时候,不妨的。”说罢,程夫人立刻命下人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瓷盅子和残留的姜茶水迹。宁亲王府的下人训练有毒,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就将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姜茶在此打翻一般。
程夫人见众位姑娘都不敢喝姜茶,心中气苦的不行,她干脆拿过一盏姜茶大声说道:“这姜茶须得趁热吃才好。”说罢便将一盏姜茶喝了个一干二净。来做客的姑娘们有的象征性的喝上几口,有人心中疑惑未消,只推说喝不惯姜茶的味道,有的又说正吃着药,忌姜茶之类的话,反正肯喝姜茶的姑娘并不多,只是几位与程夫人素日走的近的姑娘,至于其他人基本上都推辞了。
齐嬷嬷耳聪目明,早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她只是不动声色,心中却越发加了小心。刚才世子妃那一闪而过的懊恼齐嬷嬷看的清清楚楚,她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只怕世子妃以为王妃要为世子纳杜大姑娘做二房,这才下手如此狠毒,刚才那盏姜茶若是被杜大姑娘喝下去,她还能有活路么?齐嬷嬷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万万想不到素日里佛爷似的世子妃竟然如此狠毒。看来得和王妃娘娘好好说道说道了,世子妃如此对有可能碍自己事的人如此狠毒,若将来有一天王妃挡了她的道,她会不会用更恶毒的手段对待王妃?自家那小白兔般纯良的王妃如何能是世子妃的对手?
因出了有毒姜茶之事,所有人的兴致都被打消的差不多了,就连发起请客的宣宜郡主也有些打蔫儿。刚才她看到姜茶有毒本想大叫的,却被她最信任倚重的大丫鬟悄悄拦住了,有说不能说,说了就会砸了自家的声誉,这对于向来有话就说完全不用过脑子宣宜郡主来说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萧灵什么兴致都没了,连事先安排好差辱杜衡的种种设计也都不想实行了,她又是闷不住的人,只腾的站了起来,板着脸撂下一句:“我累了,要回去歇着,你们玩吧!”说完噔噔噔便往外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郡主这不是累了,而是心情不好,自然没人去触她的霉头,只能起身相送。
孙夫人看了大嫂一眼,见大嫂点了点头,便赶紧追了上去,不把小姑子哄好了,在丈夫面前就交待不过去。
宣宜郡主一走,苏夫人便拉长了脸对杜衡喝斥道:“都是你的丫鬟蠢笨透顶,如今还惹的郡主生气,你这做主子岂可如此纵容下人,还不快重重罚她!”只要能打击到杜衡,让她丢尽脸面,苏夫人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杜衡淡淡道:“待回府之后我这做主子的自会责罚杨梅,只是却不可在现在。”说完,杜衡就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苏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却又挑不出杜衡的错,的确没有在做客之时在别人家打骂自家下人的道理,何况刚才的情形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没有杨梅打翻了姜茶,此时的事情必会闹的更大。杨梅此举非但不当罚,还应该重重奖赏。救了主子的命,这能是一般的功劳么?
徐大姑娘听完苏夫人与杜衡的话后含笑说道:“杜妹妹这丫鬟看着倒是个好的,想来只是一时不小心失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就算了吧。杜妹妹,我替她求个情,就不要责罚她了。”
杜衡浅笑应道:“徐姐姐发了话,杜衡无不应从,杨梅,还不快谢过徐大姑娘。”杨梅赶紧上前屈膝道谢,徐大姑娘命丫鬟将她扶起,这一幕看上去异常和谐,却刺痛了苏夫人的眼。
苏夫人见状气的脸色发青,冷声道:“徐大姑娘好有闲心,我们府上又不是清国公府,徐大姑娘管的也太宽了吧!”
徐大姑娘脸色未变,只抬头看了苏夫人一眼,淡淡道:“夫人说的是,的确不该在别人的府上对别人的奴才指手划脚,小女受教了。”
苏夫人被噎了个大窝脖儿,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还击徐大姑娘,她也不想想就连皇家都默许徐大姑娘教导未来的十三皇子妃,徐大姑娘能是善茬儿么。
徐五姑娘自来最崇拜的就是大姐姐徐陵容,见苏夫人挤兑她姐姐,未来的十三皇子妃立时怒了,腾的站起来冲着苏夫人喝道:“我姐姐好心劝杜姐姐一句,与你继夫人何干?这还在外头苏继夫人就对杜姐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在府中还不定怎么搓磨杜姐姐,我说杜姐姐明明比我大好些,看上去却那般清瘦!杜姐姐,你真是受委屈了,敢明儿妹妹专给你送几车补养之物好好补养身体。唉,也不知道杜姐姐你能不能吃上十之一二!”
徐五姑娘这些年来也没白跟着姐姐学习,至少话中藏话暗暗敲打这事她是学会了。徐五姑娘这么一囔,其他的夫人姑娘们都看了看杜衡然后又看看苏夫人,杜衡头七年受了大委屈,的确是又瘦又小身子骨完全没长开。这一年多以来日子渐渐好起来,她也开始抽条,个子是长了一些,可是却没怎么长肉,看上去如劲瘦修竹,与圆润二字再没一丁半点儿的关系。
这么一看,大家便认定是苏夫人刻薄了继女,而且还刻薄的手段如此低级,苏夫人的名声立创新低,她险些被徐五姑娘气昏过去。江嬷嬷愤愤想道:这顶帽子扣的好生刁钻,夫人纵然通身是口辩不清白的。
杜衡上前拉着徐五姑娘的手轻声说道:“徐妹妹一心护着我,姐姐十分感激,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姐姐都已经习惯了,妹妹也不用替姐姐抱不平了。”
好嘛,杜衡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不啻于在苏夫人头上加踩一脚,把苏夫人气头脑发昏,竟不顾场合冲上前一巴掌扇到杜衡的脸上,口中还怒骂道:“我打死你这小贱人!”
杜衡正拉着徐五姑娘轻声细语的说话,苏夫人突然疯魔一般冲过来,杜衡只来的及将徐婉容推开,自己想避已经来不及了,竟上苏夫人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她那白嫩细致的脸上立时现出五道鲜红的手指印,甚至耳侧还被苏夫人的指甲刮出一小片血印子。
寥嬷嬷与杨梅红菱等人尖叫一声“姑娘……”,飞快冲上前来将姑娘团团围住,刚刚反应过来程夫人等人忙也将苏夫人拦住。身为宁亲王世子妃,程夫人可不能让客人在自己家中行凶。
苏夫人此时与疯狗没有什么两样,她拼命的挣扎着,嘶喊尖叫着:“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小贱人。”
伍静贞最是怜惜杜衡,她见徐大姑娘徐五姑娘还有寥嬷嬷等人都围着杜衡,便撸起袖子大步走到苏夫人面前,虎着脸大喝道:“苏继夫人迷了心窍,看我来治醒她!”众人见伍大姑娘气势逼人,不由放开了拽住苏夫人的手,苏夫人还在疯狂大叫,只见伍静贞伸出左手揪住苏夫人的襟口,扬起右手抡圆了给了她一记又响又脆的大耳刮子。
伍静贞是个常年习武的姑娘,她这一巴掌可比苏夫人刚才打杜衡那一巴掌重多了,只扇的苏夫人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才停下来,她的半边脸立刻肿的与猪头好有一比。江嬷嬷一见夫人被打,眼珠子都要眦出来了,她想也不想便向伍静贞弹了弹指甲,一点灰黑色的东西飘飘悠悠便向伍静贞飘去。
江嬷嬷心中暗道:小贱人,你敢打我们夫人,我必叫你肝肠寸断,疼足七天七夜才爆肚而死……啊……江嬷嬷还没有想完便觉得心头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脏上狠狠咬了一口。江嬷嬷大惊,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本命蛊反噬,只有在子蛊被灭的情况下本命母蛊才会噬咬她的心脏以产生新的子蛊。可是这怎么可能,那姓伍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灭了自己的子蛊?
江嬷嬷不知道,伍静贞也不知道,这话说起来长了,还要提到伍静贞的母亲。伍静贞的母亲中洞苗王的孙女儿,因家族受了先镇国公的救命之恩才被许给先镇国公,出嫁之时中洞苗王特地陪嫁了两方以秘法所制的墨玉蚩尤佩,这两方墨玉蚩尤佩做为先镇国夫妻留给一双儿女的念想,伍靖明与伍静贞各得一方,俱是贴身佩带。有墨玉蚩尤佩护身,别说是江嬷嬷的的本命蛊,就算是苗地最凶残恶毒的金蚕蛊都不能伤害伍家兄妹一丝一毫。
江嬷嬷的子蛊刚接触到伍静贞的衣衫,便被蚩尤佩散发的气息给彻底灭了。所以才有江嬷嬷的本命母蛊反噬之举。只是这么曲折隐秘的事情江嬷嬷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她只能白白承受反噬了,这样的反噬虽然疼痛却不致命,江嬷嬷倒也能硬挺下来。
伍静贞也不知道太外公给的宝贝救了自己一命,她打罢苏夫人便回到杜衡的身边,杜衡一把抓住伍静贞的手腕,看上去似是寻求支持,可实际上杜衡担心她被江嬷嬷暗中下了毒,在偷偷给伍静贞把脉。一诊之下杜衡才放了心,从脉相上伍静贞好的很,并没有被下毒。杜衡心中有些疑惑,以江嬷嬷的性子,她不可能不可毒啊?
杜衡飞快扫了江嬷嬷一眼,只见江嬷嬷脸色发青,这么冷的天她的额角居然还冒出了汗珠子,杜衡心中越发疑惑了,就这种情形看来,江嬷嬷是吃了暗亏,可她这亏是怎么吃的呢?
建威将军府的继夫人与大姑娘闹到这般田地,做为主人的程夫人和孙夫人也不得不将她们隔开了,程夫人年纪大些,便带苏夫人离开此处,将地方让于那些小姑娘们,孙夫人出嫁不到一年,好歹与这些小姑娘还能有话说,便留下来照看一二。
如此一来,下贴子请客的宣宜郡主半路跑了,主客苏夫人和杜大姑娘又闹的不可开交,她们原想着羞辱杜衡之事也泡了汤,王妃都赏了那么贵重的见面礼,这些小姑娘们虽然有些人气量小,有些人各种看杜衡不顺眼,可她们却都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人,谁还敢顶风做案呢。众人不过略坐了坐,好歹领了宴便告辞而去。
到了晚间,宁亲王妃与丈夫吃罢晚饭,夫妻两人倚着熏笼你侬我侬之时,宁亲王妃突然问道:“王爷,您说建威将军还能回来么?”
宁亲王爷被妻子问的一愣,他这小王妃自嫁进王府已经十六年了,可从来没有问过朝中之事啊,今儿怎么突然关心起国家大事了么?
“柔柔,你问建威将军所为何事?”宁亲王爷犯了小心眼儿,满脸醋意的皱眉责问。
宁亲王妃赶紧往丈夫怀中偎了偎,抓着宁亲王爷的大手掌捏指头玩儿,这可是宁亲王爷的软肋,手指头被小妻子这么一捏,宁亲王爷大半个身子都酥了,他一把将妻子搂入怀中,狠狠的抱了一回,咬着王妃的耳朵恨声道:“你这个小妖精,就会拿捏本王。”
宁亲王妃粉面羞红,硬挣开丈夫的怀抱,娇嗔道:“王爷,你又没个正形,人家同你说正经事情呢,今天灵儿请杜将军的大女儿来王府做客,我瞧上她啦!”
“嗯?”宁亲王爷一愣,“瞧上她了”是什么意思?
宁亲王妃见丈夫反应不过来,气呼呼的推了他一把道:“王爷,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泽儿,泽儿今年都十五了,不该给他相看媳妇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转眼泽儿都十五了,柔柔你却和当年初嫁本王之时没有两样!”宁亲王爷见妻子不高兴了,赶紧贴上来好声好气的哄着,直到将王妃哄的脸上带了笑容,他这才正正经经的和妻子商量起来。
“要说家世么,建威将军府的门第还低了些,况且杜大海在北疆还吃了败仗,只怕就算是能回京也等降等使用。如此一来他的嫡女这身份就更低了,做泽儿的正妻却是有些配不上。”宁亲王爷摩娑着妻子的纤纤玉手,想了片刻方才说了起来。
想到儿子的情形,宁亲王妃眼中立刻蓄满了一包泪水,她垂泪道:“泽儿身子骨不好,门当户对的谁肯嫁他?”
看到妻子落泪,宁亲王爷的老心肝立刻绷不住了,忙将妻子搂入怀中百般抚慰,还再三保证一定给三儿子定一门好亲事。
宁亲王妃却不领情,拍掉丈夫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气鼓鼓的说道:“我就看好杜家大姑娘,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这……柔柔,听话,咱不闹好么?”宁亲王爷被妻子闹的不行,还得好声好气的哄着。
“王爷,今儿我一见着杜家那孩子就觉得投缘,怎么看心里怎么欢喜,这许就是我们的缘份呢,王爷,世子妃和淅儿媳妇与我都不怎么亲近,这泽儿媳妇您总得让我选个我喜欢的吧?”宁亲王妃闷声说了起来。
宁亲王爷一时无语,大儿子二儿子的亲事妻子办的很好,可是宁亲王爷知道这两个儿媳妇都不是妻子喜欢的,只是因为她们是最合适的,所以便将两人抬进了宁亲王府。这十六年来,妻子不是没有受委屈,她生的儿子萧泽受的委屈更多,说起来他还真的对不住这娘俩儿。
“罢了,你喜欢就好,回头就叫人去提亲吧。”宁亲王爷长叹一声默然说道。
宁亲王妃还撅着嘴不高兴,闷声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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