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荼不喜欢赤天朔,不喜欢他那种光只是站着,就让人无法漠视的巨大存在感,更不喜欢他那根本无法彻底掌控的古怪个性,纵使他的存在对整个美人关而言,绝对利大于弊。
他虽然长得高大,行动却极其轻巧、迅捷,身手甚是了得,不仅来无影、去无踪,深入敌营主寨如同探囊取物;那虽不常展现,但偶一为之,却变化莫测且深不见底的武艺,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此外,他一手训练出的小斥候更是个个精明慓悍,使命必达,就连她们姐妹们的贴身护卫——小四、小七、小八等受过他的调教后,都恍若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但她依然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那副“不得不”的模样——
不得不跟随在她的身旁,不得不当她的斥候,不得不让她坐在他的肩上,不得不
而这些不得不,全是基于他与前任女帅的私下“默契”根本与她毫无干系。
云荼并不知道赤天朔是哪里人,也不明了他为何落脚与美人关,跟更不知晓前任女帅因何如此信任着他,毕竟他只不过是九年多前,前任女帅在某次战役中救出的人罢了。
自前任女帅将他带回后,他便在美人关待了下来,然后在六年前,十三岁的她到来时,奉令担任她的战技指导,一直至今。
他教她骑术、教她射箭;他教她近身搏击、教她剑术;他甚至教她观天象、听凤鸣,整整六年,可六年来,他们几乎未曾直接对话过一句。
她永远忘不了,当他第一次站到她眼前时,望也没望她一眼,只是心不在焉地对她身旁的小四说了句“骑射”
待她在校骑场上骑射完毕,却只有一箭射至靶心时,他依然什么话没对她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在叹息声中飞身上马,风驰电掣地弯弓射箭后便没了身影,而那一弓五箭,不仅全射在靶心上,更射入她的心间。
云荼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个善骑精武之人,因为一开始,她在女儿国皇宫中所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成为一名称职的府尹,而不是征战在外的将军,毕竟以她的个性与体能状况,长年征战沙场的职务对她来说实在略嫌吃重。
但在五妹云莃八岁时遭受了一场意外,再无法骑射之后,十三岁的她毅然决然地执起弓、拿起剑,义无反顾地走入美人关中,因为她是二姐——是大姐为了接受女皇登记训练而长年不在宫中时,必须保护妹妹、扛起重担的二姐。
所以在那日赤天朔的一声叹息后,她咬着牙没日没夜地练着骑射,无论如何苦、无论如何累,她没有退路,因为她绝不能让那些瞧不起女儿国的人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可在他又一次对着小四说“骑射”时,她最后的那一箭,却射偏了,然后再度听到了一声叹息
是的,她讨厌他的“不得不”纵使他已在她身旁整整六年,也恍若最熟悉的陌生人般了六年。
这六年来,由第一眼开始至今,她都明白他嫌弃她的驽钝与体弱,仅管她已经很努力,仅管六年后的今天,她虽没有成为与三妹云苧一般,是一骑当关的女战神,却因善用地势、地形与精通各式奇妙阵法,成为一名来犯者莫之能敌的智谋型女帅。
但这又如何?
毕竟她只是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事,而在她身边,永远有一个人,以那样举重若轻、云淡风清的方式提醒着她,她做不到的事——
同样是指导近身搏击,面对着他的小斥候时,他的要求简直如天高,不紧盯着他们做到完美,绝不轻易罢休;但面对她时,却只是草草看上两眼,随意叮嘱小四几句后便转身离去,完全不理会她所做过的任何努力。
同样是指导骑射,面对着他的小斥候时,他强力要求他们人人都要能一弓三箭,正中靶心,可面对着她时,却只要她一弓一箭,不偏靶面便行。
同样是指导
懊死,世上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他为何偏偏留在美人关?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赶走他?
两个月后
偌大的美人关营区,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地由东营走向西营。
一望见这身影,东营里的女军士们立即笑逐颜开地对他抛着眉眼、挥着手。
“赤大人,今天还是一样高大威猛啊!”“嗯!”赤天朔随意应了一声。
“赤大人,今儿个真够雄壮威武的哪!”
“嗯!”赤天朔又应了一声,脚步却停也没停地继续向全是男子的西营走去,当他前脚刚踏入西营,身后却传来一阵细碎的暗器声及一声震天狂吼。“赤天朔,纳命来!”
“下辈子。”脚步依然没停,赤天朔却在行进间轻松避开那些射向他的袖箭,一把反握住身后向他袭来的拳头,单手将人撂倒在地后,像拖布袋似的将人拉着向前走去,原本有些百无聊赖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黝黑且布满小胡渣的豪迈脸庞上,更难得地出现了一抹淡淡笑意。
“赤老大,手要断啦!”被在地上拖动着的男子虽满脸黄土,却完全不以为忤地哈哈大笑着。
“还没断?”赤天朔眉一横、手一扬,将男子甩到一群坐在营帐前喝酒的黑衣人间,顿时,营帐前人仰马翻,沙尘片片“小子们,大卸八块后下酒。”
“得令,赤老大。”几个由地上爬起的黑衣人听到这话后,一起举起手中酒瓶对着赤天朔笑晃着“老大,今日酒好啊!喝不喝?”
“不喝”
俐落地抄起一个向自己丢来的酒瓶,赤天朔边走边将酒往口中大口灌去,然后听到身后众口一声的齐叫——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