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柱子以为王芃泽看到了那碗方便面,为他午饭只吃这些东西而不高兴,急忙在旁边解释:“我是刚刚起来,所以先泡包方便面。”
而实际上王芃泽的眼中什么也没看到,在打开橱柜的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柱子娘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得出一个沉重得让他难以承受的答案。那一刻他蓦然明白长久以来许多不该忽视的东西却被他轻描淡写地忽视了,那么多前因,那么多后果,他都没有充分地重视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怎么都无法笑着说话了,连给柱子娘倒水的事情都忘了,只转过头来迷惑地望着柱子,柱子也正在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柱子娘听到“方便面”一词,就对柱子说:“柱子,有方便面么?让我嚼一包,我饿坏了。”柱子从橱柜里端出那碗方便面,放到柱子娘面前说:“你先吃方便面,我现在做饭。”柱子娘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
王芃泽说:“大妹子,你吃完午饭后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得走,到了晚上你和柱子都去我家里吃饭,也让我妈妈和我的老婆孩子见见你。”柱子娘忙着吃方便面,“嗯”了一声。王芃泽又对柱子说:“你不是要去买菜么?反正顺路,你和我一起出去。”
两人出了筒子楼,推了自行车要走的时候看到筒子楼前没有别人。王芃泽停下来不走了,柱子也跟了过来站着。王芃泽心事重重地对柱子说:“柱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柱子“嗯”了一声,等他问。但是王芃泽又觉得困难重重,问这个问题是需要勇气和时机的,愣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下午带你娘去买衣服吧。你娘好不容易来一次南京,你要好好孝顺。”
王芃泽要给柱子钱,可是掏遍了外套和裤子的口袋却没带什么钱。柱子说:“叔你干吗呢?你不用给我钱,我还有钱。”王芃泽说:“你先用你的钱,晚上到我家吃饭时,我再给你点儿。”说完立刻骑了自行车先走了。柱子望着王芃泽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纳闷:刚刚不是说要一起走,顺路买菜么?
柱子做饭时,柱子娘在床上睡觉。柱子炒了肉,做了面条,端到饭桌上时听见柱子娘在卧室里很大声地打呼噜。那时候柱子心中恍然地掠过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他给柱子娘做饭,这还是头一次。这种感觉一闪即逝,接下来是越来越强烈的苦涩滋味,他在南京的艰难与失败,现在终于被家乡的人知道了。
他喊醒柱子娘,把饭碗端到她手里,母子俩就在卧室里坐在床沿吃。柱子娘看到菜里有肉,就问:“你没有工作,咋还有钱炒肉吃?”柱子回答:“你来了嘛,我手里还有点儿钱。”柱子娘说:“你要是没钱了,就找姓王的要,当初就是他非要你来南京。”柱子听到柱子娘又是这样说话,有些不高兴,但这一次却没有愤怒起来,只是耐心地回答道:“不能什么事都找我叔呀,再说我还能挣点儿钱。”柱子娘问:“你咋挣钱的?”柱子不说,低头吃饭。
柱子娘呼噜噜地吃了一会儿面条,仰起头来,拿身边的头巾擦眼睛,又对柱子说:“柱子,我还以为你在外面享福呢,来了一看连工作都没有。干脆跟着我回去吧,都过成这样儿了,你还留在这里干啥呢。”
在柱子的记忆里,柱子娘的母爱很少如此直接而强烈地流露过,小时候他应该承受过,只是那时候的事情他已不记得,而此刻,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京被母爱的光辉如此地抚慰,让他眼睛里很快变得湿湿的。
这像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冬天,坐在炕沿儿吃饭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边。阳光也是家乡的阳光,冬天的时候穿过窗纸投射到屋子里,照亮了吃饭人的手和脸。他的生活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埋藏在深深的记忆里如此亲切和熟悉,他原本就该活得如此简单而浅显,却为了一个王芃泽而让自己像一片树叶似的,孤单单地脱离了枝头,再也飘不回根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