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茶沸,妇人持铜勺将沫饽舀出,片刻后茶汤翻滚,她复用木勺将沫饽浇在釜中。待到茶汤澄绿,便提壶注入石桌上的茶盏里。
幽香四溢。
“老六的好手艺。”长须那位慈眉善目,颔首赞许。
“师叔过奖。”妇人颔首,神色恭谨。
一旁男人微扬起嘴角,垂眸淡淡问询:“师父,青城遴选门众素来严格,按照规矩,弟子本应回拒了员外。即便应承,最多可收作外门弟子。为何师父这次执意要将人纳入门下——”况且他也不信一个自小在人间烟火里生养的富商子弟真是甘心苦修。尚不论师父这番作为是不是有悖先例,就算是将他破格收为山中门众,对方也不见得领情不是?
“香啊。”眉间有月牙的老道人扶着茶盏眯了眼,他旁边的另一位点头,“确实香。”这茶还没品呢,光嗅就教这两位老仙人心满意足。见一直没人应答他的话,男人只好略为尴尬地住了嘴。
一旁的妇人保持着庄重的坐姿,目不斜视。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暗叹:这么多年了,他这位师妹就从来没有在尊长面前失态过。为什么就偏生爱同他抬杠呢?
听了半晌的流水声,月牙老道人才缓缓地睁开双眼,望着对面的徒弟,“做了掌门后,人也变无趣了?老二哟,今日应该是专程让你们俩陪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游山看景才对。”
掌门无奈:“您别这么说自己……”
“这些年来,门中事务都是你在打理,恐怕如今比为师还清楚大小规矩。即便是这一次,我们也无心插手。”月牙老道人笑笑,“只不过那后生我与你师伯都是见过的。至于京员外嘛,自有咱们这一辈的交情在里头。”
掌门硬着头皮道:“这不是走后门儿么。”
老道笑得和蔼:“放屁,这叫子孙福报。”
师父都这么说了,掌门顿觉再问到底也甚为无趣。然而话茬不能不接,只好挑了个无关紧要的事挂嘴上,“既是内门弟子就要拜师的。弟子如今琐事缠身不得空,师父师伯看,要将新弟子划入哪一个门下?”
其实这种事,就算没有两位青城师尊开口,掌门也是做得主的。
“嗯……”长须老仙人细细品茗,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继而慢悠悠道,“我看你们这辈里头,你十师弟最闲,是不是?”
掌门内心悲叹:十师弟岂止是闲哟,说是下山云游,迄今九年未归。要不是时不时地会收到他飞鸽传书,简直都要怀疑此人是否还在世。
不过只是稍作打探而已,最终还没敲定呢,掌门也只是含糊应答一声,不上心。孰料长须老仙人突然转头问他六师妹:“小六儿,如今各门下,有谁能引后辈的?”
青城规矩,后辈进门,师兄师姐要先代师父训导,有时还要肩负管理起居的责任,当然要紧的还是帮着熟悉环境。
妇人细想不过一瞬,很快答道:“这一辈的老大早过了年岁,老二下山游历,老四老五老六都各自引着师弟妹,余下的还没到那个资格。”
“老三呢?她又恰是你十师弟门下的。”
“您说三儿?”妇人先是一愣,陡然有些哭笑不得,“她么……”
“说起来,你还是霍三的姨母,山上数你跟她最亲,你最清楚这事儿。觉得她怎么样,且说说看。”
无语半晌,妇人最后只得扯着嘴角轻轻摇头,“师叔,霍三儿别的都还凑合,就一点——”
“师——师父!”打山路那头传来一声娇嫩的呼唤。待得众人去看时,只见一梳着童子髻的粉面女娃娃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亭子外,正是妇人最小的徒弟十七。
这气还没喘匀呢,十七慌慌地朝掌门大师伯和两位师尊见了礼,一双明亮大眼里满是焦急,双颊红扑扑:“师父,八师姐今天早上脸色就不好,刚才唤肚子疼呢,样子可难受了。您能不能去看看……”
妇人神情一变,倏地站起身,朝亭子里另三位匆匆道了别,便快步走了出来。“这么要紧的,怎不晓得先找个师姐应急?老八出了事是闹着玩的么。平常恁精灵个丫头,临到大事就慌了?”口气颇为严厉。老八毕竟有孕在身,稍有不慎,两条人命的事儿。
“我……我找不到,”十七一边小跑着跟上师父的步伐,一边委屈辩解,“五师姐下山去办事,三师姐昨天就去后山了,可我不认识后山的路。”“她这时候跑去后山?”妇人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哪根筋搭错了?”
“好像,好像……”小姑娘努力回忆着,“三师姐的狗,死了。”
“狗?”她一皱眉。上一次霍三跑去后山一个人呆着,还是她师父不辞而别的时候。
不管怎样,一时半会儿估计没人找得到她。想了想,妇人只得低叹一声,加快了步伐去探望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