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云,火速消灭了桌上大半的吃食。十二公主虽嘴上说着不吃,可脚步却不愿意从桌子旁边挪开,眼看着翠玉豆糕最后一块要被四皇子夹走,她眼睛都瞪圆了,一时更是忘了哭。
四皇子对上十二公主的视线,默默将筷子放下,而我却在这时把豆糕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来。
那瞬间,我都能感觉到十二公主炙热的视线,她盯着我似乎想看我会不会吃掉最后一块,我换了公筷,夹起翠玉豆糕递到十二公主唇边。
她仍有些犹豫,却又忍不住咽口水。原先我就知道十二公主贪吃,今日见了她,也能从中窥探一二。明明闹着绝食,但十二公主一点都没瘦。
难怪太子没把十二公主绝食的事情当一回事。
十二公主眼神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翠玉豆糕,最终还是没忍住咬了一口。她吃的时候,我在旁轻声问她,“好吃吗?”
她忙点点头,“好吃。”
几息后,她又瞪着我,哇的一声重新哭。
我见状,把翠玉豆糕又往她唇边递了递,“吃完再哭吧。”
十二公主哭声骤停,她沉默地接受了我这个建议。我见她肯吃东西,叫宫人再上些吃的上来。宫人机警,一早知道我的目的,早就备好吃食,我一下令,新的食物就被端了上来。
十二公主也不急着哭了,坐下来老老实实吃起了东西。四皇子也趁机在这时劝说她,“吃饭才好,不吃饭身体会垮了去。父皇并没有选好驸马人选。再者,就算选好,一套六礼下来,时间短不了,父皇宠爱你,留你到十八岁出嫁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你出嫁后,总归住在京城,想念父皇、皇后娘娘还有家中兄弟姊妹的时候,都可以进宫。”
这话让十二公主登时又伤心了,她扔下筷子,从花瓶里翻出一条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白绫。她将白绫往梁上丢,我和四皇子都吓了一跳,上前去拉住她。
正在这会,太子来了。
太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进来先取了大氅丢给一旁的宫人,再坐下喝茶。
对胞妹自尽的场景,他果然如四皇子口中所述,表现得极为淡定,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何苦劝她,让她去吊脖子,到时候把舌头勒出来,死了成了长舌鬼,不是挺有些意思吗?”
十二公主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而我也感觉出十二公主应该是雷声大雨点小,便准备松手。可我刚松手,十二公主挣扎力度骤大,她奋力踩上凳子,四皇子连忙想把她抱下来,但又介于十二公主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他不敢随意抱,只敢碰十二公主的手臂。
挣扎间,十二公主整个人从凳子上摔下来,她摔到四皇子身上,而四皇子被她力度冲击到,身体失重往后退,不慎一脚踩中了我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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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之灾,大概指的就是我今天遭受的事情。
十二公主摔下来,因摔到四皇子身上,并没有受伤,而我被四皇子踩了一脚,脚背迅速变红,转肿。
不过好在伤得不算严重,太医来看诊,说少用受伤的脚走动,按时上药,几日就能好。
因我受伤,十二公主没再闹要自尽,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大抵是不好意思同我道歉,只敢靠在太子身边,小声说:“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脸色有些冷,他白一眼十二公主,又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此时正守在我旁边,听太医说我这只脚不能随意动,马上表示这些时日他可以背着我去太学上课。
“都受伤了,还去什么太学。老四,今日时辰不早了,你该出宫了。”太子闻言直接下令赶人。
四皇子面露犹豫,他对我伤势心有愧疚。我见状,对他笑了笑,“我没事,四哥,你回去吧,时辰的确不早了。”
四皇子这才肯离开,离开前,他跟我说明日会一早过来看我。四皇子离开后,我也准备离开,我本想让钮喜背着我上轿子,哪知道太子却在我面前蹲下。
“孤背你,上来。”太子说。
十二公主在旁看愣了,语气酸溜溜,“太子哥哥,你都没背过我。”
我瞬间反应过来太子的目的,太子一向宠着十二公主,此番行为不过是故意借我的名义惩罚十二公主的任性。而我因也有自己的目的,所以默默爬上太子的背。
太子的手从后绕到前面,抱住我的腿。走出主殿,风雪猛然灌来,我不由将脸往太子的背后藏了藏,他身上的龙涎香随着风送入我鼻间。
太子脚步顿了下,“钮喜。”
钮喜应声。
“把九皇子的帷帽戴上。”太子吩咐道。
钮喜照办,我今天这件狐裘是赤狐的毛做成的,狐裘还有个极大的帽子。一戴上,我半张脸都被软绒狐毛遮住。
轿子停在濯夜殿外,临上轿前,我喊住太子。
“我暂时不想坐轿子,太子哥哥,我想散散步。”
太子听到我的话,偏头看向我。我心里其实是忐忑的,但我想知道他现在能纵容我到什么地步。
上次我咬了太子的手指,太子没有发火,后面我又在太子面前发了酒疯,他亦没有跟我生气。
他看我一会,浓密长睫下的偏茶色眼眸弯了弯,“好啊,那孤今日就跟弟弟赏赏雪。”
太子竟然真的没有把我送上轿子,他背着我从红漆长廊下走。廊外天光因雪而亮,茫茫白雪盖了一地,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长廊走到尾,他带着我踏入雪地。锦靴在雪地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旁的宫人为我们撑着七十二伞骨的赤金色油纸伞。
饶是有伞遮头,雪粒子依旧会飘入伞中。
我一时觉得有趣,忘了本来目的。我将手从暖手袖套里探出,去接雪,手心不一会落了一小把雪,雪粒子冰冰凉凉,我目光渐渐转向太子。
他背着我前行这么久,似乎一点都不吃力,呼吸都没有加重。我看到太子露出衣服的那一截白色后颈,悄摸摸攥紧手里的雪粒子,一把塞进他的脖颈处。
太子脚步顿停,他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姜从羲!”
我没说话,又把我塞进去的雪粒子从他后颈衣服里摸出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全部拿出来,反正没拿出来,就让太子他的体温去融化剩下的雪吧。
雪花如绒花纷纷落下,我分开手指,重新去接雪,雪粒子从我指缝漏下。忽地,我注意到附近的一处砖红宫殿,宫殿金瓦已经被雪覆盖,而殿前的石狮子倒是干干净净。
我正盯着石狮子看,却意外看到石狮子附近廊下的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藏蓝华服,伞下的脸正望着我这边。
是林重檀。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应该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可以用难看二字形容。眉眼仿佛蒙上今日的雪,清清冷冷,寒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