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王超认识两年多,没发展成男男关系的时候就已经形影不离,太清楚这人说话有多难听了,就跟打从娘胎出来忘了带脑子,只把嘴带出来了一样。
他一直就没明白,一个出身优渥、接受过良好教育、家教很严格、心眼儿也不坏的成年人,怎么就能嘴贱成这样?
直到王齐对他说起旧时旧事,才给了他一个答案。
王超小时候还住在哈尔滨那几年,淘气归淘气,但是嘴甜得很,每天从幼儿园回家都戴着小红花,邻居家阿姨现在提起他来都说再没见过比他还会说话的小孩儿,他还大方,会把玩具零食和其他小孩儿分享,小朋友也都喜欢和他玩儿。后来他上小学,就来了北京,因为说不好普通话,一张嘴就东北大碴子味儿,被他的新同学笑话是唱二人转的,下课几个男生还把他堵在楼道里非让他学赵本山,之后他有半个学期在学校都没怎么说过话,后来就被班里的小集体孤立了,没有人和他玩儿,他又想用以前的办法交朋友,请同学吃糖,把玩具借给同学,结果有些吃了糖的同学每天都管他要糖,借了玩具同学要么不还,要么就玩坏了才还他,背后还要和其他班的同学说自己班里有个傻缺冤大头。他那时候小,可慢慢也就明白了,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谁对他好才请谁吃糖,谁和他玩儿,他就让谁玩儿他的玩具。讽刺的是,他很快就成了班里最受欢迎的人,没有之一。后来他长大了,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每一拨都不一样,每一拨又没有太大的区别。小时候那一拨,觉得哄他就有糖有玩具,大了这一拨,认为哄他就能得到名和利。
他不听话,有时候惹些小麻烦,都是被他哥揍一顿就能过去的小麻烦,从没在家里的荫庇下做过违反法律、罔顾道德的事,可他的存在就是原罪,即便什么都没做过,也逃不过暗处蠢蠢欲动的攀附和算计。
他没他大哥二哥那么会做人,智商情商都不算高,心又软,别说仗势欺人,就是别人欺负他,那几个让他出钱出力,最后还抢了他作曲的乐队成员,他也是自认倒霉,就算了。他也不是真傻,知道大多数人对他笑脸相迎不是出自真心,难得交到一个他自以为真心的朋友,就兴冲冲带回家向家里人炫耀自己终于有个同龄的朋友了,到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他也不过就揍了这人一顿,绝交而已,甚至后来知道对方遇到了不公,他还帮过一把。
到他遇见谢竹星的时候,他已经草木皆兵,且百忍成金,除了叨逼叨几句难听话,他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并没有那么相信谢竹星对他全无所图,他只是觉得谢竹星“多少有点喜欢我”,一边怀疑与自我怀疑,一边又一头栽了进去,他在写给谢竹星的歌词里说“我是你不小心踩到的沙砾”,他把自己放低到了尘埃里,灰头土脸,又义无反顾,就为了那“多少有点喜欢”。
谢竹星在楼梯上一脚踩空摔下去的那个瞬间,脑子里都在想,怎么舍得分手的?怎么就听不出那些话背后的真心?是什么遮住了他的耳朵?
是有恃无恐。
是恃爱行凶。
他总以为王超是那个不肯长大的小孩,就一再忽略王超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从以前不学无术、又懒又讨人厌的种马纨绔,到现在很少去夜店、认真写歌、积极生活的大好青年。
没有成长的人是他,今天的他,和两年前相比,几乎一成不变,因为尝过一点生活艰辛,看过一些人情冷暖,就以为千帆过尽,内心足够强大,不需要再成长,给自己构筑了一座永无岛,把别人挡在外面,还要反过来怪别人进不来是因为太幼稚。
王超嫌帽檐挡眼睛,就把帽檐转到了后脑勺,反带着帽子,不知道是因为晒黑了还是真瘦了,脸更小了,就显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你缓过来了没?真不用去医院看看?”
谢竹星道:“真不用,好多了。”
王超感觉不对,狐疑道:“你能站起来吗?”
当然能,就怕站起来你就又跑了。谢竹星忙又一副虚弱状:“不行,你让我再缓一会儿。”
王超:“……姓谢的,你是不是碰瓷儿?”
谢竹星镇定道:“不是,我真疼。”
王超瞪眼睛:“我以为是我哥揍的,才觉得不好意思哄哄你,现在真相大白了,你爱哪儿疼哪儿疼,跟我有毛关系?待着吧你!”
他果真站起来又想跑,谢竹星一把抱住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