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装修不喜欢。”
“……可以拆了重来。”
“这个方案倒是不错,只不过,那大概得花上好几个月吧,那段时间,我们要住哪儿呢?酒店?出租公寓?我是不会跟公婆同住的那类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的。”
你他妈的!欺人太甚!叶慎安按捺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三个月。”
“嗯?”
“去你那里住三个月。”再往后,就算你跪下来求老子,老子也不会再妥协了!
“那说好了?”
“嗯。”
“慎安……”
“嗯?”
他错愕地抬起头,就感觉她轻飘飘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脸颊:“我希望,在这段婚姻里,你能是快乐的。”
“……”话说得可真好听,那你就不能言行一致,做点儿让我开心的事?
回到酒店,林大小姐话不多说,径自进了浴室。
叶慎安郁闷归郁闷,却没忘了正事,拿起手机,迅速往平日哥几个约局的群里发了句:老子没被绿!
也不晓得那边几点,周公子究竟有多闲,竟然秒回:喜大普奔!叶二没被绿!
不出五分钟,满屏都是整齐划一的回复——喜大普奔!叶二没被绿!
不知怎的,叶慎安看着屏幕上黑漆漆的字,一刹间竟感觉悲从中来,暗骂了一声,顺手把手机抛到一边儿。
林粤刚好从浴室出来,正擦着头发,瞅了瞅他生无可恋的脸,不冷不热道:“去洗澡。”
“哦……”
呵,还嫌弃起他风尘仆仆折腾了一天不够整洁了。
叶慎安恹恹地起身,绕过林粤,进了浴室。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电视的声音——林大小姐的心情,是真的好。
洗完澡,叶慎安才发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居然忘了带换洗的内裤进来。
本来是可以开口,让林粤帮忙递一下的,但他现在心情不好,他很傲娇,他不想跟她说话。于是他特别硬气地直接套上浴袍,出来了。
林粤竟然还在看电视,叶慎安抱着手臂,先瞄了几眼屏幕上的法国人,又瞄了一眼床上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正打算无视这两样东西,钻进被窝补觉,林粤忽然开口了:“你现在是在勾引我吗?”
“……”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想勾引你了?!
林粤不语,微眯的双眼扫过地毯上那只还未打开的行李箱……叶慎安一时半会儿没读懂她眼神中的含义,只感觉自己被赤裸裸地调戏了,万年含笑的脸僵了僵,半晌,才勉强扯起嘴角:“……你不困吗?”
我看你清早六点起床,又是健身又是拍卖会,还陪自己出去喝了下午茶吃了饭,按理说,该困了吧。
“我不困啊。”
“……”
你喝红牛长大的吧你!
叶慎安没说话,走过去,坐到属于自己的那一边床。他,想,静,静。
然而林粤却关了电视。两人轻飘飘地对视了一眼,叶慎安周身一凛——不好!不能再让她为所欲为了!得先下手为强!
他率先侧过身,俯下脸,吻住了她的唇。
两分钟后。
叶慎安发现,林粤看自己的表情似乎不太对,除了旖旎,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样意味。
他愣了愣,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顷刻间,脸红了一片——你听我解释,老子只是忘了带内裤而已,真的没想勾引你啊!!!
古语有云,一回生,二回熟。和林粤睡觉这档子事,大概也是同一个道理。
不不不,不仅是和她睡觉,就连和她睡过之后得失眠这回事,也和头两天如出一辙。
翻个身,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林粤,又眺望了一眼窗外幽深的景致,他顿时觉悟了——对林粤来说,也许快乐的,只是指睡他这件事。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要浪费精力揣摩林粤的心思了。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那简直是在侮辱林粤,她的心可不是什么绣花针,而是一根实实在在的大铁棍,抡起来,随时能把你打晕。
这样辗转到后半夜,叶慎安终于睡着了。等再睁开眼,林粤已经晨跑回来了。
刚洗过澡换了衣服的她正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处理公务,意识到他醒了,头也没抬:“我刚叫了早餐服务。”
叶慎安“嗯”了一声,又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足足养了五分钟的神,他像想到什么,突然坐了起来:“你戴了眼镜?”
林粤终于舍得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那眼神里竟然含着些许笑意:“刚洗了澡,就接到电话有事情要处理,没来得及换隐形。怎么,很奇怪吗?”
“也不是奇怪……”
就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林粤了。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校服的林粤,是他们高中部,神一样的存在。江湖人称,“陛下”。
说话间,林粤已起身摘下了黑框眼镜,走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她换上了透明的隐形眼镜。
叶慎安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眼前的这个林粤,又变成了他现在所熟悉的那个林粤,他的老婆。
“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他伸手挠了挠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翻身下床,准备洗漱。
门铃恰好响了,林粤没回答,先过去应门。不一会儿,她端着餐盘走了回来:“过些天还要去一趟波尔多,难得现在刚好有空,我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度蜜月?”
“……”
当初说不度蜜月的是你,现在要度蜜月的还是你。
叶慎安忍了又忍,才忍下一肚子的吐槽,转过脸,朝她挑眉一笑:“都行啊。”
林粤向来是行动派,等叶慎安反应过来,人已被林粤带到“老佛爷”置办起旅行装备了。从林粤只带了礼服和职业装来看,蜜月的确是她临时起意的决定。
此刻,叶慎安正跷着一双长腿,舒舒服服地倚在店内的沙发上,一双波澜不兴的眼,时不时掠过那个在店内来回走动的身影,不过这一次,他可什么都没想。
犹太人有句话说得好: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话放在他们身上也是同一个道理——他一思考,林粤就发笑。
“这件怎么样?”林粤拎起一件藏蓝色的抹胸长裙,转身询问他的意见。
叶慎安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货架,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那条裙子:“刚才店员推荐的那件白色比较适合你,还有货架上从左数起的第三条印花连体裤。对了,进门橱窗里挂着的那件应该也不错。”
林粤听罢轻轻颔首,转身吩咐店员:“把这位先生刚说的那几件全部包起来。”
店员虽面露讶色,却还是连忙照做了。
“不试试吗?”叶慎安其实也有点儿惊讶,他不过是帮忙提了点意见,没想到她竟然会照单全收。
“不用了,术业有专攻,吃喝玩乐,你是专业的。”
“……”
夸人就好好夸,能不夸得跟骂人似的吗?
“不过,倒是你,不考虑也买几件吗?”
“不了,”叶慎安不无骄傲地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巴洛克风的花衬衫,“我天天都在度假。”
林粤难得“扑哧”一声笑了,没多说什么,转身去结账。
买过单,叶慎安替她拎过大包小包,两人一起出了店门。刚走没两步,叶慎安忽然停住,左顾右盼起来:“要不,你到休息区等我?”
“怎么?”
“上厕所。”
“你事儿还挺多。”
“……”你话才多。
第二天,天没亮,叶慎安便被林粤从床上拎了起来。他明显没睡够,惺忪着一双眼跟她求饶:“再睡半个钟头,要不,十分钟也行……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不知他的恳切是否令她良心发现了,林粤揪着他衣领的手竟然松开了。
叶慎安来不及多想,头一歪,整个人倒回被窝里,继续呼呼大睡。
三分钟后。
浸过冷水的毛巾不偏不倚地盖在了他的脸上。叶慎安被冻得一个哆嗦,一时间睡意全无,猛地坐了起来。这回他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
“你醒了吗?”是林粤的声音。
“……”
他不讲话,下颌骨的线条却越绷越紧。他脾气好是一回事,过分蹬鼻子上脸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林粤的声音,听上去却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平日里,她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任何事都说一不二,但现在她的语气,却像是在和他商量……和他商量?
“虽然知道你还想睡,但我想去看日出……这么多年,我来来回回巴黎无数次,还没有看过一次塞纳河的日出呢。”
她人正在衣柜前挑衣服,没有回头看他,他也就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走神了。走神了,也就意味着生生错过了发脾气的最佳时机。
“那就去吧,反正我都醒了。”他懊丧地将枕边的那张湿毛巾捡起来,起身去浴室洗漱。
很快,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衣柜前的林粤已挑选好裙子,却不知为何,迟迟未更衣。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紧闭的大门——蜜月旅行,大概是她迄今为止做过最错误的选择。
却也是她最想要的选择。
自酒店离开时,天仍是暗的。但那种幽深却似乎有别于所有的黑暗,仿佛随时都能自混沌中,迸发出光来。
车子是酒店一早帮忙预订好的,下楼去拿车时,叶慎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林粤摆了一道——商量个屁,她明明一早就决定好了。
他重新冷静下来,嘴角渐渐浮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行吧,你要什么样的新婚旅行,我都可以陪你。谁让,你是我叶慎安自己选择的老婆呢?
沿街的建筑一路后退,还未熄灭的路灯错落有致,叶慎安目不斜视地握紧方向盘,仿佛这一路,是要开往另一个未知的时空。
他们赶到公园时,太阳将将升起来一个边儿。很淡很淡的光线,肆意地铺洒在河面上,波纹漾开去,像是一匹被谁恶作剧揉皱的锦缎,起起伏伏。
叶慎安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劲儿,对一旁的林粤道:“我找个地方抽根烟。”
“嗯。”
他颔首,抬脚离开,走了一段,又悻悻地回头看了一眼——林粤今天穿了那天自己为她选的白色裙子。明明是柔媚的雪纺质地,但穿衣者却赋予了服装完全不一样的灵魂,甜美中带着一丝飒爽,真正甜而不腻。叶慎安欣赏的目光自发端滑过腰肢,最后停在了她踩着的三寸高跟鞋上。想起婚礼时她曾说过累,他微微一愣,默默将拿出来的烟盒收了回去。
原路折回,他自身侧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我还是陪你看吧。”
许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林粤惊讶地回看了他一眼,像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足底传来轻微的钝痛,这感觉如此熟悉,每天每天,她要经历一遍,但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何,这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而不可忍受起来。她抿唇,极其克制地将身体的重心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些。
对此,叶慎安颇受用,唇边泛起点点笑意。
不远处的太阳已完全升起来,高悬在空,犹如一颗四平八稳的蛋,泛着淡淡的光。
她清了清嗓子:“要散步吗?”
叶慎安看向她的脚:“你确定?”
“确定。”
“那好吧。”
他原本打算收回的手,不得不安于原处。两人沿河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同于日出前的寂静,天一亮,周遭的一切一下子变得热闹而生动起来,晨跑的人、遛狗的人、拍照的人……拍照的人?!
叶慎安下意识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几步开外,那个着牛仔裤、运动鞋,端相机的女孩,真的是她吗?
他不确定。有好长一段日子没见过她了……当然,他向来知道,她过得很好,但也仅仅局限于知道她过得很好。
无知无觉间,他挽着林粤的手臂,缓缓地垂了下去。
“慎安。”林粤的声音将他拽回了当下。
他偏过头,看她,神情却像看一处遥远的风景:“嗯?”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波尔多吧。”
原来只是在跟他讨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他隐隐松了口气,顺手解了两颗衬衫纽扣:“都可以啊。”
“那我就自己决定了?”
“嗯。”
似乎有片刻的沉默,但林粤很快恢复到平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啊?”
叶慎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走神了。恍然间,他竟然想起林粤在咖啡店里向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你是说——哪种意义上的出轨?”
他怔了两秒,旋即微笑,再次挽起她的手臂:“想吃什么,欧巴都带你去!”
话一出口,叶慎安便呆住了。这是他过去的习惯,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他从未在林粤面前自称过什么“欧巴”,而林粤也明显是个根本不需要“欧巴”的女人。
他希望她表现出生气——至少,也要跟现在的他一样,感觉如坐针毡。
但林粤却笑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被金箔般的细碎光线笼罩着,像放太久终于融化了的冰淇淋,溢出黏腻而冰冷的香气。
“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结婚吗?”
叶慎安心头一紧,呼吸全乱了。竭力镇住心绪,他配合地端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因为我人帅嘴甜技术好?”
林粤仍笑着,不置可否。下一秒,她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女人,果然只是看上了自己的肉体吧?
漫长而各怀心事的一吻结束,叶慎安挽着林粤继续往停车的地方去。周遭的人似乎更多了,各种嘈杂的声音纷纷钻进他的耳朵里。但他很确定,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像凭空蒸发的水滴,抑或根本只是幻觉。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