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最初的计划,严豫会在安州与严恪、展宁会合,所以到了安州以后,严恪一直在等着严豫的到来。严豫比他们晚两日动身,以严豫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到。
可严恪他们等了几日,都不见严豫踪影。
严恪原本打算再多等两日,但这会他由展宁和连安带着,将防洪工事最为粗陋的几处地方瞧了一瞧,便改了行程,只留了个下人在安州等严豫,他则带了展宁、方陌等人直上惠州。
令人气愤的是,惠州的境况,并不比安州好,说得严重些,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恪一脸沉肃,“就安、惠两州的情况,假若真遇上洪水,只怕两州知州并安南省巡抚,都得提头道到圣上面前请罪。”
严恪只是一时之语,而展宁却是知晓上一世的情况的。因此,一次她与严恪外出时,便避了方陌和晏均,与严恪道:“自我们入江南以来,雨水一直不曾断过。我之前整理过都水司内近十来年有关江南三省的水利资料,似今年这样的境况,只有天和五年才有过。那一年,江南三省八州,几乎全遭了洪水。如今已是六月,治水不是一时之策,要命各省各州加固堤坝恐怕也已来不及了,为今之计,怕要令沿河各州居民做好撤离的准备。”
严恪的神情因展宁的话变得更加严肃,他道:“撤离?你可知道江南三省沿河各州共多少居民?若仅仅是你的估计,最终并未爆发洪涝,这般劳民伤财之举,别说是你,就是我与睿王爷,也当不起御史台的弹劾。”
严恪的反应在展宁的预料之内。
的确,洪水未来之前,谁敢这样妄言?
可展宁知道,自己若能救下这上万百姓的性命,不仅能让她仕途通达,便是于她的本心,也是庆幸欢喜的。
因此,她仰首迎着严恪并不太信任的目光,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笃定,一字一顿道:“我的估计并非空穴来风,相关的数据资料我有整理一份,回去后便可呈给世子过目。我敢以性命做赌,今年江南三省,必遭百年一遇的洪灾。”
展宁说得那般斩钉截铁,以致严恪有许久的沉默。
然后沉默一阵后,严恪转开了视线,转而挑起车帘,似不在意地看向车外,便淡淡道:“展主事,我该当你是自傲,还是该当你危言耸听?”
“我有自傲的底气。”
展宁坚持说服严恪。
虽然不知严豫是何原因,耽搁了前来江南的行程,但展宁很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没了严豫插手,她若能说服严恪,这一笔功,便与严豫没有任何干系。
展宁说着话,视线边随意往严恪挑起的车帘外看了过去。而这一看,一个意外之极的熟悉身影猛然跃入她的眼帘,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停跳了一下,后半句话陡然止住,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顾不得想,只高声唤连安停车,接着便在严恪主仆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慌忙跳下车,如疯了一般朝人群中挤去。
第五十六章
车外下着绵绵细雨,但因是江南六月初一庙会的缘故,街上仍旧人头攒动,热闹得紧。
只是旁人大多撑了伞,抑或披了蓑衣,展宁这一番挤过去,头上脸上落了一层蒙蒙水雾不说,身上也便沾了不少别人雨伞和蓑衣上的水,水渍在深色衣衫上大片大片浸开来,不仅湿冷粘腻,还显得挺狼狈。
但展宁似无所觉。
她只拼命朝街对面那个素白身影挤过去。
她脑子在嗡嗡作响,一颗心乱得厉害,连手脚都在发抖。
虽然只得刚才马车上那惊鸿一瞥,可那身影,与常在梦中徘徊的兄长那样相似,以至于她根本顾不得其它,只想冲过去求证,那个人是不是他。
若是他……
展宁不敢细想,四周的湿冷让她鼻腔有些泛酸,喉头也有些发堵,似乎只要再想一想,眼泪就会立马掉下来。
自从兄长过世之后,她已经不习惯掉泪,同样也没有掉泪的资格。
“劳烦让一让,让一让。”
展宁的视线始终凝在那素白身影身上,并未注意左右环境。却不想右边有人推了一辆堆满了货物的板车前来,推车之人的视线被高高的货物遮挡住,展宁又突然冲出来,对方避不及,板车前端便与展宁撞在了一起。
对方冲力太大,展宁一下子被撞倒在地,板车上堆得极高的一箱货物不稳,兜头便罩了下来。
展宁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砸中,突然间有人提了她的领子,将她一把拽到后面。她恍惚一回头,连安放开手,与她歉意一笑,“展大人,情况紧急,有所得罪。”
展宁只恍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目光赶紧又望向原本那素白身影所在之地,可这一看,却让她心头一紧,感觉有如一盆冰水浇了头,浇得她浑身发冷,失望至极。
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已经没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