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踟蹰片刻,良久,才迟疑地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一记。他说:“前途虽然未卜,臣会遵守与陛下约定,死生不论。”
“可是朕……”
顾璟低眉轻道:“伦常皇权,公道天理,臣来守。”
“顾璟……”
顾璟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了一勾,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来。
楚凤宸呆呆看了许久,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顾璟此人,向来是一根木头,不论欣喜或是难过都时刻冷着一张木头冰块一样的脸。他这算是在安慰她么?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裸,顾璟好不容易弯翘的嘴角又抿了起来,清亮的眼里露出一抹难堪的尴尬。他匆匆别过了头,弯腰接过了她手中的宫灯,僵硬着脊背站在原地,倒成了一个执灯的架子。
“噗……”楚凤宸终于笑了出来,忍无可忍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不要一副国丧的模样好不好,朕还活着呢。”
“……”
“你再这副恨不得披麻戴孝的脸,等这一关过了,朕直接把你调去神官府贡着。”
“……”
“哈哈……”看那一脸木头模样,楚凤宸笑弯了腰。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她捂着肚子直起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璟啊,”她轻声说,“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活到九十九,百年后留名姓于青史,千年后留佳话在人间,许多年后,也许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无功无过的傀儡楚凤宸,你顾璟却会长存,连同燕晗两字被岁月铭记,千载流芳。”
“陛下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凤宸低道,“你入宫,是赴死局。你是想做我的最后一个护卫,为我挡一次死劫。可是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陛下!生死安危岂可儿戏!”
她抹了抹眼睛,那儿其实没有眼泪,她原本以为有,可是却没有。
“朕不需要你这样做。”
顾璟握紧了拳头。
“顾璟,朕需要的是你活着。”她想到堂堂宸皇惨淡的现状,又笑了,声音却少有的郑重,“顾璟,如果朕有所不测,请你记住,你是燕晗的驸马都尉,唯一的楚家人。”
顾璟惊诧抬头。
楚凤宸却不想说太多,在月光下仰头望一眼星空,摇摇坠坠朝寝宫走去。
在她身后,那个执灯的人却没有跟上来。
她一个人在路上行走,明明没有喝酒却有了几分醉意。朦朦胧胧,挂满宫灯的大道变成了开满花的城郊小径,每一步都是踏着花闻着芬芳。□深处一袭紫衣遥遥站立,等她快要抓住他的衣袂,他才终于回了头。
裴毓。
她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声,忽然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生离死别,方知心念。
这一夜,燕晗骄纵跋扈的宸皇陛下,终于长大。
*
对于软禁,楚凤宸十分有经验。登基的这些年里,她被裴毓这厮明着暗着软禁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是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终于明白,往常裴毓手下留了多少情面。往日被软禁,那是在一座大宅子里,各色糕点喂着,各种新鲜玩意儿哄着,裴毓时不时还会带些猫猫狗狗老虎狮子送到她跟前,有时是解闷,有时单纯是吓吓她,可是,宅子里始终是热闹的。
而如今,偌大一个宫苑,除了三餐时间,终于一个人都没有了。
活了十五载,楚凤宸第一次知道了没有人说话的滋味儿。
时间一日一日游走,沈卿之在消失了半月之后终于出现。他拎着一壶酒,一盒点心,穿着最自在的便服来到了帝王寝宫,就座、斟酒、微笑,如同一个主人一样地做完这一切,然后含笑妍妍地看着当今的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