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张着嘴用手扇风,一面用手捏了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大嚷着:“好辣!好辣!”
弘历忙给清欢倒了杯茶,毓宁倒在一旁气定神闲,仿佛是在看热闹似的,只夹了口虎皮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随口说道:“小兄弟,你怎么像个姑娘似的?”
这不说不打紧,清欢一听反而被芙蓉糕噎住了,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只一手抓起茶杯,也不管茶水烫不烫,便“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下去,好容易才将芙蓉糕吞进肚子里去,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弘历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虽是满眼着急的神色,可却不言一语。
清欢怕露了破绽,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忙笑了笑道:“贝勒爷可真会开玩笑。”她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脸上也因为微醉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毓宁倒觉得像极了幼时江南进贡的水蜜桃,用吃足了风的帆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一直运至京师,一打开竹编的大筐,里面盛满了又大又香的水蜜桃,个个都泛着浅浅的红晕,仿佛能滴出水来,上面还有绒绒的毛,犹带着新摘时的露水。
毓宁自饮一杯酒,笑道:“我也只不过一句玩笑话,瞧把你吓得……”又转头对弘历不怀好意地一笑道,“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怎么样,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清欢听不大明白他的话,倒是弘历,只会意地一笑,道:“难为你才回京没多久,整天就知道惦记这些事情。看来,你是太闲。”
正说着,忽然楼下锣鼓喧天,清欢跑到窗前一瞧,果然看到灯队正从东头缓缓开来,她笑着回头道:“快来看,花灯来了。”她一时开心,早忘了自己男扮女装的事,剩下两个大男人在她身后面面相觑。弘历却仍旧是坐得四平八稳,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架势,只低头抿了一口酒,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毓宁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远远地瞥了一眼那只月下单薄的背影,放下酒杯,起身道:“既然四爷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感谢四爷的招待,改日定请四爷来府里一叙。”
弘历一直送毓宁到门口,才回到屋里。又命店小二撤下杯盘碗盏,沏了一壶碧潭飘雪来。见清欢仍旧站在窗前看灯,便道:“先过来喝口茶吧,晚上吃了那样多,喝些茶消食。”
清欢倒是听话,默默地走回座位坐下,捧着一只精巧的白瓷茶杯,满屋子都是茉莉花与绿茶的清香。可她却无丝毫品茶的兴致,看着从杯口溢出的袅袅的雾气,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弘历坐在她旁边,用手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笑问:“怎么啦?没吃饱啊?”
清欢没好气,骂道:“你还笑得出来?以后若是在宫里碰到三贝勒,可如何是好?”
弘历却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对清欢道:“唔,真是好茶,你尝尝。”
清欢气得差点拍案而起,弘历却道:“若是日后你见了他,抵死不认便罢,他一个贝勒,还能拿你一个格格怎么样?你堂堂大清国和硕六公主乔装打扮成小厮模样混出宫外吃饭看灯,你觉得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虽是安慰,可清欢怎么听都觉得弘历是在挖苦她。不过想想也是,她平日在内宫,是碰不上外臣的,就算碰上,自己装不认识他就好了。于是便问:“不过刚刚三贝勒叫你去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不去,好歹也带我去看看啊。”
弘历喝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清欢摇摇头:“不知道啊。”
弘历凑到清欢耳边,只悄悄说了两个字,清欢就差点要跳起来,红着脸大骂道:“亏我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呢!堂堂大清国三贝勒竟然去逛窑……”到底女孩子家面皮儿薄,话没说完就自己掩了嘴。
弘历只是笑着看着她,忽然一指窗外,清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他却眼疾手快地吹熄了蜡烛。
清欢慢慢踱到窗前,轻轻地推开另一扇窗户。只见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深蓝的夜空,不知从哪里悠悠地升起无数天灯,红彤彤的似漫天的大红灯笼,渐渐去得远了,只留星星点点的明火,在空中忽闪忽灭,仿佛是银河坠落。清欢知道城郊有座雁芝山,山上有座雁芝庙,每年上元,京城里的信男信女总是结伴上山,去庙里烧香拜佛,在山顶上放天灯,祈求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这样的事情虽不能信,但听上去都觉得极美。
而屋里一片寂静,被皎洁的月光所罩,仿佛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绞宫纱。弘历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清欢身旁,月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两人都是静默无语,仰头看着满天红灯。
弘历忽然问道:“小六,你有什么心愿吗?”
清欢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尾红灯,在寒风中摇摇曳曳,终究是熄灭了,飞得那样高,不知道关外能不能看到?“自从八岁以后,我就已经不再做梦了。如果可以,真想再回到关外去,”她的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可就算回去,我也知道,过去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再回来了,阿玛,额娘,童年的所有记忆,早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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